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 赌气 中土九州以中州为尊,面积最为广大,名动天下的青云山脉便雄踞于此,东西南北纵横不下百万里,广袤浩瀚,洞天福地云集。除此之外,其余八州亦是灵秀造化,广大富饶。其中有一处幽州,靠近南疆,与那著名的十万大山接壤。昔年兽神大劫中,此州最先受到兽群攻击,损害也是最深最重。时至今日,在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上,眺望南方那片隐藏在迷雾深处神秘莫测的十万大山时,仍是让人感觉到不由自主的畏惧与恐怖。 十万大山乃是原始而巍峨险峻的阔大山脉,森林密布,起伏绵延直似无边无际,加之无所不在的剧毒瘴气与原始凶蛮的大量妖兽,将这里变作了天堑一般隔绝南北的屏障。以人口数而言,幽州本就是天下九州中最少的一州,兽神浩劫过后,幽州更是几为荒土,不说是十室九空,至少也空了六七成,可谓损失惨重。 特别是在幽州南方与十万大山接壤的地界上,如今的人烟更是稀少,兽神虽死,妖兽之乱也早平息,然而在十万大山深处却仍然残留了许多漏网妖兽,时不时便窜出大山伤人夺命。这些妖兽都是凶狠强横,远非凡人所能力敌,只有修道中人方能降服之。所以曾经世代在这片土地上居住的人们不是死于那场妖兽浩劫,便是已经逃离了此处所在,哪怕仍有少数眷念乡土的人不愿离开,也只能搬迁到浩劫过后重新建起的那些城池中,仗着坚固城墙的保护,这才能免于妖兽的威胁。 幽州西南,从绵延起伏的十万大山中延伸出一条山脉,险峻高大,当地土人称之为“大荒山”。这名字来历早已无法考据,虽有荒字,大荒山却并非荒凉,山脉上原始森林密布,生机繁茂,只是常年迷雾笼罩,颇多瘴气,且兽神大劫后,此山中也盘踞了不少残存妖兽,凶狠非常,将此山变作了连当地土人也不敢接近的险地。 距离大荒山麓二十里外的地方,有一座城池耸立于此,城墙高耸坚固,名叫“龙湖城”。如今幽州境内,劫后重兴的几大修真势力中,龙湖王家,便是实力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 龙湖王家乃是修真世家,龙湖城是他们的根基所在,自然是悉心经营。如今的龙湖城还谈不上雄城二字,但看去已然颇有气象,王家的豪门大宅犹如一处巨大堡垒般,更是足足占据了这城中三分之一的土地。 这一日风和日丽,王家堡深处一座花园中,碧草新绿,花枝轻动,鹅黄小蝶翩翩起舞,已是春光明媚的日子。一带清流从假山奇石间蜿蜒流下,清澈见底,水里但见青黛黑白诸般颜色的圆润小石散布其中,流水潺潺,映着园中远近高矮绿树与亭台楼阁,愈发显得幽静。 一阵细细轻笑声,从园中那座傍水而建的六角小亭中传来,亭角飞檐边挂着一串水晶风铃,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与那笑声婉转相应,悦耳而悠扬空旷,飘散开去。 “小弟,你又画错了啦,应该是这样的…” 亭中石桌石凳,坐着一个看去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右手拿笔,眉头微皱着看面前白纸上的字迹图形,一脸无奈的表情。而在男孩身后,则是站着一位清丽少女,看去不过年方二八,脸色温柔,带着淡淡笑意俯下身子,用手抓着男孩的右手,在纸上开始慢慢描绘起来。 “这‘阴火’符纹共有七笔,十一处转折,每个地方都不能错,不然画出的符阵便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嗯,画好了!”少女握着男孩的手,在纸上徐徐画出了一个奇异符纹,形状上尖下粗,便如一朵燃烧的小小火焰。 细柔的秀发从鬓角耳边滑落,触碰了男孩的脸庞,仿佛一阵淡淡幽香,从身后少女的身体上传来。 男孩心头跳了一下,放下手中毛笔,身子向后靠了靠,谁知身子甫动,头上便是一疼,脑门处被少女拍了一下,只听那少女娇嗔道:“小猪,你干嘛啊?” 男孩大怒,顿时翻脸道:“从头到脚,我到底哪里有一丝地方像猪啊,你给我说清楚!” “你小时候白白胖胖的和猪一样。” “…这都多少年了你为什么还是念念不忘啊?” 少女微微一笑,在旁边石凳上坐下,目光盈盈转动,却是向亭外看去。微风吹过,亭外水面荡起了涟漪,几片落叶飘落下来,浮于水面,随波飘荡。 “因为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弟弟了啊。”她叹了口气,把男孩拉了过来搂在怀里,摸着他的脑袋,沉默了一会,低声道:“爹娘过世的早,我走了以后,你在家里要老实些,莫再像平日那样顽劣。还有这符箓之术,乃是我们王家祖传的奇学,龙湖王家能有今日的局面,靠的便是符箓,所以你平日也要静心修行,别再偷懒了。” 男孩老老实实点了点头,眼珠转动了几下,道:“姐,青云门离这里远么?” 少女想了想,道:“很远。” 男孩哼了一声,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道:“好端端地跑那么远去干嘛,咱们王家不也是修道世家么,几位伯父叔叔都厉害的很,难道还不如那个青云门吗?” 少女怔了一下,随即失笑,微微摇头道:“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咱们王家和青云门不能比,就像,就像是…”少女微皱着好看秀气的眉,想了一下,随即还是放弃了举例,只是微笑地看着弟弟,轻声道:“总之,这次能去青云山参加青云试,实在是我的运气。万一果然能拜入青云山门,说不定还真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的那个人呢…”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眉目间浮起一丝神往,男孩看在眼里心中不以为然,心想这连人都没见过呢怎么就这幅模样?正想叫醒有些发愣的姐姐,突然听到从园子的另一头传来几声叫唤: “宗景,宗景,你在哪呢?” 男孩顿时高兴起来,一下跑到亭子边对着前头大声喊道:“我在这里。” 喊罢回头一看,却只见身后少女一张俏脸沉了下来,正瞪着他,不由得干笑一声,摸了摸脑袋。很快的从园子另一边跑过来两个少年,看去都和这个被叫做“宗景”的男孩差不多大,跑在后面的男孩个子高了半头,白白胖胖的跑起来脸上肥肉轻颤,一脸憨厚模样。 亭子中的男孩跑到石阶上,笑嘻嘻地看着这几个人跑过来,跑在前头的一个少年笑道:“王宗景,怎么躲在这里,亏得我们到处找你,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快去偷看城北的刘寡妇洗…” 话音未落,忽然只见前头王宗景脸色大变,随即从他身后转过一个清丽少女,面目含霜,正冷冷地看过来,说话的少年大惊失色,好悬没噎到自己,多亏还有几分急智,咳嗽两声后急忙停下脚步,结结巴巴道:“洗、洗衣服。” 站在亭子上的王宗景和旁边那个胖男孩都是一怔,同时向这说话的少年看去,目光诡异。同时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微风掠过,刚才还站在亭子上的少女转眼已出现在这个说话的少年身边,伸出右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冷笑道:“洗衣服?王宗荣,长进了啊,这瞎话张嘴就来,麻烦你告诉我,谁家女人洗衣服是需要你们去偷看的?” 王宗荣面带苦色,龇牙咧嘴,一叠声地求饶:“细雨姐,我错了,我错了,哎呦,轻点,轻点…” 王细雨哼了一声,松开了手,王宗荣一溜烟地躲到了另外两个少年的身后,看来吓得不轻,至于王宗景和小胖子脸色也是不好看。谁不知道在这王家堡内,王细雨可是最得宠同时性子也是最要强的女子,偏偏她在修道上天赋极佳,实力远胜同辈,这些年来除了她最疼爱的亲弟弟王宗景外,王家与她同一辈的孩子可没少吃她的苦头,王宗荣等见到她就像老鼠见猫似的。 “不许胡闹,更不许去看什么寡妇洗…衣服!”王细雨瞪了这几个少年一眼,包括王宗景在内众少年都是噤若寒蝉,连连点头。 “不然的话,”王细雨冷笑一声,盯着王宗荣,直把他看得心中发毛,道,“小心我扒了你的裤子,用一张‘寒冰符’贴到你屁股上。” “嘶…”三个少年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尤其中站在右边的王宗荣,更是打了个冷颤。 王细雨目光又落在站在最后头的那个胖子身上,皱了皱眉,道:“小山,你年纪最大,要看好他们两个。” 小胖子抬起头来,白胖的脸上小眼睛炯炯有神,看着王细雨,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王细雨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算了,你不被他们欺负就不错了。”说罢又看了一眼王宗景,道:“小心点,晚上早点回来。” 王宗景点头答应,王细雨便转身走了。待那个俏丽身影从这花园中消失,在场的三个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王宗荣第一个跳过来抓住王宗景的手臂,啐道:“可恶,你老姐在这儿居然也不说!” 王宗景无奈地摊手,道:“我这也来不及啊,你冲过来赶着投胎似的就喊出来了。” 王宗荣“呸”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随后挥了挥手,道:“走了走了。” 王宗景笑道:“还去看洗衣服不?” 王宗荣没好气地道:“看个鬼。”王宗景与旁边的小胖子都是笑出声来,并肩走去。 这三个少年中,王宗景与王宗荣都是龙湖王家的子弟,王家族谱上从数代之前分为四房,王宗景出身长房,王宗荣则是二房,两人算是堂兄弟的关系。至于旁边的小胖子却不是王家子弟,姓南,单名一个山字。龙湖王家如今日渐兴盛,王氏本家子弟自然是核心基础,但偌大的世家单靠一族之人也是不行,更何况大族人多,良莠不齐,也未必都堪用。相反的,同族之人有时反而会起争权夺利的心思,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姓出来的,凭什么你呼风唤雨吃香喝辣,我就该俯首称臣?从这上面来说,同宗一族的亲兄弟,有时反而不如没有根基却有才能的外姓人更加用的放心。 是以方今天下,世家大族每每都会用到外姓之人,久而久之,便会在本家之外聚集不少外姓附庸。小胖子南山便是如此出身,他父亲正是如今王家家主最信用的心腹,在这龙湖王家中也算得上是有几分权势,自小他也是在这王家堡中与王宗景等人一块儿玩耍长大的。 这一日春光明媚,万里无云,春风拂面中路旁两侧杨柳青翠,走到大街上,三个少年的神情都是开朗起来,王宗景眼珠转了转,道:“如今洗衣服是看不成了,咱们去哪玩?” 王宗荣正想着,旁边的小胖子南山嘴畔两块胖肉鼓了鼓,憨笑了一声,道:“要不,咱们还是去看刘寡妇吧。” 王家两个兄弟同时向他看了过去,胖子咳嗽了一声,小眼睛眨了两下。 王宗景带头就跑,边跑边叫道:“那还等什么?” 南山甩着一身肥肉,屁颠屁颠跟了上去,顺带着还不忘招呼王宗荣,王宗荣张大了嘴,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恨恨道:“可恶,敢情万一出事了,那寒冰符不是朝你们屁股上招呼的!”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王宗荣终于是一跺脚,却是掉转身子又走回王家堡去了。 跑出了一条街,王宗景感觉不对,停下了脚步,身后“扑哧扑哧”声音传来,是小胖子南山喘着粗气跟了上来,再往后一看,却没有王宗荣的影子。 “这怂货!”王宗景骂了一句。 “没错!”南山喘息稍定,跟了一句加以肯定,“怂货!” 王宗景翻了个白眼,瞪了小胖子一下,道:“死胖子,你敢说不是自己想看所以拿我们两个做挡箭牌?” “绝无此事。”胖子立刻否认了。 “呸,每次都装憨。”王宗景对着胖子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道,“你这厮也就骗骗我们家里其他人,在我面前还装?” 南山也不生气,憨厚一笑,道:“景少爷,我这不是什么都听你的嘛。”顿了一下,他两眼放光,道,“要不,咱们走快点,这时候不早了哇…” 王宗景瞪了他一眼,恨恨道: “禽兽!” 胖子愕然,心想难到景少爷今日转了性子,结果只见王宗景迈开步伐一溜烟又跑了出去,嘴里还喊道:“快点,快点,快跟上。” 胖子:“…” 刘寡妇乃是城北一枝花,在这龙湖城中小有几分名气,身材样貌都是好的,两个半生不熟性情顽劣的少年兴高采烈地跑到她住的那条街上,熟门熟路地钻进了那条小巷,进去第五间房宅便是那女人的后院。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工夫,王宗景与南山两人从小巷子中走了出来,一脸沮丧。 胖子垂头丧气,茫然若失,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她怎么就知道用厚布把所有的木缝都给遮住了呢…” 王宗景斜眼看他,道:“定是昨天偷看的时候,你在那里呼呼大喘气,把人家惊到了。”说着抬脚又是轻踹了他一下,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咱们干坏事要镇定些,别那么猥琐好吧?” 胖子连连摇头,道:“绝无此事,我哪里有什么呼呼喘气了,你刚才听到我这样了么?” 王宗景想了想,“咦”了一声,道:“还真是,没听到你喘气啊,那昨天我怎么听到身后有…” 话说到一半就停顿了下来,两人对望一眼,随后异口同声地骂了一句:“废物,害人不浅!” ※ ※ ※ 一路走了出来,目的没有达到的两个少年都显得有些无所事事,胖子转头对王宗景问道:“咱们现在去哪?” 王宗景摇了摇头,道:“还是回去算了,我姐再过三天就要动身去青云山,我也回去多跟她说说话,说不定还能要点零花钱下来。” 胖子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这次青云门过来的人你见过了吗?” 王宗景摇了摇头,倒有几分好奇,道:“莫非你见过了?” 胖子也是摇头,道:“没见过,不过家主接待的时候,我爹也在场的。我爹回家后跟我娘聊天时我在旁边听了,那位青云门来的仙师是个老头,看去貌不惊人,但咱们王家上下包括家主在内,一个个都对他客气的很。” 王宗景忍不住道:“那老头很厉害么?” 胖子耸了耸肩,道:“不晓得,但想来是很厉害的。听我爹说,门主与他多次商议,都想不通为什么青云门这等豪门大派,会突然希望与我们龙湖王家结盟。反正这次咱们龙湖王家可算是高攀了,得了这等强助,以后就算是幽州北边那几个门阀世家,我们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王宗景惊叹了一声,道:“这么厉害?”心中对这青云门便多出了几分敬仰之意,正自想着是否回去要向姐姐多问问青云门的情况,便听身边胖子忽然压低了声音,道: “景少爷,我还偷偷听到一件事,那位青云门来的仙师,其实并没有呆在龙湖城内,而是住到了乌石山上去了。” “乌石山?”王宗景怔了一下,有些诧异。这山名他并不陌生,事实上乌石山就在城外北边,那里有一座大湖,相传古时有水龙在此喝水而得名龙湖,甚至这座龙湖城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至于乌石山则是湖畔一座不高的小山丘,山上多乌石,山顶还有一座破庙,年久失修,在兽妖大乱后更是从未有人去过那里,想必是早就破败不堪了。 “城外不是说会有妖兽出没么,那仙师不怕吗?” 胖子皱眉想了想,道:“应该是不怕的罢,既然是从青云门过来的,说不定那位仙师的道行神通也跟咱们家那几位差不多的厉害?” 王宗景抓了抓头,没有说话,龙湖王家能够兴起,家中自然是有几位厉害的人物,例如家主王瑞武,便是名动幽州修真界的人物,另外还有几位叔伯和家中的外姓供奉,实力也是不可小觑。似这等人物,虽不敢说是进出十万大山如履平地,但在城外荒野中行走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对凡人来说凶狠强大的妖兽在他们面前,并不会造成多大的麻烦。 两人正说着,打算向回走去,前头街角拐出了三四个人,都是年纪跟他们差不多的少年,看到了他们两个,顿时便停下了脚步,其中有一个少年更是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道:“呦,这不是我们的景少爷么?” 王宗景和南山也看到了对面这些人,眉头都是皱了起来,王宗景哼了一声,脸色微沉,道:“六哥,你有什么事?” 对面的这几个少年也是出身龙湖王家,为首的少年名叫王宗德,比王宗景要大一岁,以王家族谱上的排行,他在这一辈小孩中排行第六,比排行第九的王宗景要大上一些,所以见了面王宗景还得喊一声六哥。只是辈分虽大,但在龙湖王家中,王宗德的地位却是比不上王宗景的,原因无他,如今王家四房中,当权的乃是长房与二房,三房四房的王家子弟平日里便弱势一些,“悠闲”度日。 王宗德乃是出身于王家四房,家中内部那些隐约的内斗纷争,也影响到了小孩一辈,所以平日里两边孩子便不算太好,死对头说不上,但互相看不顺眼倒是真的。 王宗德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宗景和南山,又看了看周围的位置,忽地不屑之情浮现于面,笑道:“你们这两个兔崽子,又去干坏事了吧?” 王宗景还未说话,旁边的胖子已然义正辞严地道:“绝无此事!” “呸!”王宗德啐了他一口,道,“你小子干了坏事从来都是这一句,不说没事,说了就是肯定干了!” 胖子呆了半晌,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王宗景踏上一步,道:“瞎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要干嘛直接说好了,实在不行的话,打一场也成,难道我还怕了你么?”说着一脸果决,盯着对方,竟是丝毫不因对方人多和比自己大上几岁而稍有怯意,看着反而有些兴奋的模样。 都是少年心性,旁边一下子有人不满地骂了出来,看着就想冲上前去干一架,只是为首的王宗德却哼了一声,拦住了身边的同伴,盯着王宗景看了一眼,道:“得了,你不就是仗着有个厉害姐姐吗,我就先忍你三天,反正她这次是要去青云山了,到时候再跟你算账。” 王宗景大怒,道:“胡说,我哪一次打架有向我姐姐告状了?” 王宗德翻了个白眼,道:“那为什么每一次打架之后,我们这些人都要被王细雨狠狠修理一顿?上一次打架后,这母老虎直接把我裤子扒了,贴了张寒冰符在我屁股上,差点没把我冻残废了!” 王宗景、胖子:“…” 半晌后王宗景干笑了一声,道:“这确实不干我的事啊。” 王宗德嗤之以鼻,掉头就走。 王宗景眼珠转动,忽地开口叫道:“老六,你等等。” 王宗德站住脚步,转过身子道:“干嘛?” 王宗景嘿嘿一笑,道:“既然你不愿意打架,不如咱们玩点其他的,也免得你说我仗着姐姐欺负你。” 王宗德脸露不屑,道:“你能知道什么东西?” 王宗景也不理会他的表情,道:“这次青云门来了一位师长你知道不,据我所知他如今没有住在城里,而是在城外乌石山上。”站在王宗景身边的南山小胖子呆了一下,愕然转头看向王宗景。 对面的王宗德也是有些意外,他毕竟也是王家子弟,最近发生的这个大事自然也是知晓的,但此刻却是不明白王宗景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不由自主地问道:“那又怎样?” 王宗景冷笑一声,道:“你若有胆,便跟我去乌石山上走一趟。” 王宗德等人包括站在王宗景身边的胖子都是一惊,南山偷偷拉了王宗景一下,压低声音道:“你莫要发疯,城外有妖兽出没,搞不好就窜出一头来,会出人命的。” 王宗景盯着王宗德那边,口中却是低声道:“放心,老六乃是无胆匪类,他必定是不敢去的。” 那边厢,王宗德等人显然也是困惑起来,四个人站在一堆低声商议,过了半晌也不知商量个什么东西出来,忽只听王宗德咬牙切齿对着这面吼了一句:“去就去,谁输了就去找一张寒冰符自己贴到屁股上!” “啊?” 这边王宗景和胖子两个人都是傻了眼。 “怎么,害怕了吗?”看着这两个人的脸色,对面的王宗德顿时得意起来,呵呵直笑。 胖子奸猾,一把拉住王宗景想要阻挡,但王宗景热血上冲,已经是破口大骂道:“谁怕了,哪个不敢出去是王八蛋!” 胖子面带苦色,两手搓揉,看着也没了方寸,只是低声道:“糟了,糟了。” 脚踢屁股话赶话,寒冰符可以忍,王八蛋不能当,所以两边少年就像好斗的公鸡一般,彼此对峙讥讽冷笑斥骂着向北边城门走去,只是长久以来家中长辈早就反复交代过城外妖兽的厉害与可怕,这些话语也不是靠几句热血上涌的气话就能消弭的。所以越接近城门处,双方的脚步便是越慢,但口中的言辞倒是越来越是激烈,嘲讽语句层出不穷,反正不管出不出去,嘴巴上是定然不能输的。 如此边走边说边磨蹭,本来不算太远的路被这几个少年走出了很长的时间,快到城门的时候,日头西沉,天色居然已经接近黄昏了。 南山小胖子看了看天色,抖了抖身上肥肉,咳嗽了两声,忽然打断了前头正在斗嘴的两拨人,道:“喂,我看天色不早了,要不咱们明天再来…行不行?” 王宗景与王宗德两人此刻都有些骑虎难下,真要说出城去,那也并非是他们两心甘情愿的,听着胖子在旁边丢出这么一个下台阶,两人神色都是一动。谁知就在这时,王宗德背后一个少年却是没什么眼色,抑或是对王宗德太过有信心,冷笑出声道:“怎么着,这是景少爷怕了么,如果害怕就直说好了。” “滚!”王家的两个少爷同时骂了出来,王宗景口中大骂,王宗德心里痛骂,这不长眼的跟班混蛋,回头一定得踹得远远的。 只是话已出口,更无收回之理,王宗景王宗德寒着脸,彼此瞪着对方,然后向城墙走去。 龙湖城城门处是有人看守的,平日里因为防备妖兽,大门不开,只开旁边的小扇侧门,这些看守城门的卫士实际上也算是王家的下人,毕竟这龙湖城便等于是王家的私产。不过无论是王宗景还是王宗德都没有向城门走去的意思,因为无论如何这些卫士也不敢放这两个身娇体贵的王家少爷出城的。 不过既然是王家子弟,平日又是惯会玩耍的,自然会有应对的法子,一伙人跑到城墙上,此处的看守便不如城门口处那样森严,很长的一段城墙上都看不到有卫士走动。几个人找了个僻静所在,拿出准备好的绳子,绑在王宗景和王宗德的身上。眼看就在放下墙去了,胖子在一旁如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不停地道:“算了罢,我看就算了吧,这要是出去遇到了妖兽,那就完蛋了…” 王宗景的脸色有些苍白,心中未尝没有些许悔意,但看到身旁不远处腰间同样缠着绳子的王宗德面色惨白,嘴唇微抖,顿时心中便是一股傲气涌起,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冷笑一声,一副潇洒豪迈睥睨天下的英雄气概,挥了挥手,道: “放!” 一声令下,绳子便放下,吊着他缓缓向城下土地落去,旁边的王宗德看去有些吃紧,然而到了最后,居然也迸发出几分硬气,一咬牙一瞪眼,恶狠狠地对旁边人吼了一句:“放!” 绳子应声而落,远处夕阳西下,黄昏已是来临了。 ※ ※ ※ 高耸的城墙上,胖子南山和其他三个少年都趴在城墙上,看着城下的王宗景和王宗德慢慢站起身子,然后一前一后向前走去,穿过草丛小丘,走到那条路上,向着北面的龙湖走去。 龙湖距离此城不远,最多不过二里地,站在城墙上甚至都能看到远处那片湖泊,然而时间在此时此际不知为何好像过得飞快,似乎只在转眼之间,这天色竟然就黑了下来,在城墙上向外看去,渐渐的一片模糊,不多久,那两个人的身影就被黑暗完全淹没了。 城墙上的四个少年面面相觑,此刻大家都害怕了起来,随着天色越来越黑,城墙底下却是一片寂静,一点动静也没有。 令人压抑无比的静默中,终于有一个少年颤声开口道:“好像、好像不对啊。” 小胖子趴在城墙边,脸上肌肉扭曲,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忽地一跺脚,转身就跑,冲下城墙,口中大喊道:“不行了,快去叫人帮忙!”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身后那三个少年呆了一下,也是纷纷追上,人人面带惊恐,而城外遥远而阔大的荒野远方,那隐匿黑暗中的高大群山深处,似乎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兽吼声,在这苍茫的夜色之中,远远地飘荡而来。 ------------ 第二章 黑夜 这一夜,月黑风高,只有天际几颗星星远远亮着,散发出微弱的星光。龙湖城外,古道之上,已是一片黑暗,路旁的树林杂草,随风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幽幽虫鸣,似远似近,时断时续般地响了起来。 王宗景借着微弱的光芒,走在这条古道上,身后隔了一段距离,是王宗德的身影。听着身后那感觉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充满了紧张的粗重喘息,虽然王宗景心里也是有些忐忑不安,但仍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地模样,嗤笑一声对身后那人道:“怎么样,害怕了末?若是害怕了说一声,咱们就回去好了。” 王宗德重重喘息了两声,咬了咬牙,却是骂道:“谁怕了,快走快走。” 王宗景呸了一声,转过投来继续向前走去,同时心里骂道:“王八蛋,看你还能撑多久!” 黑夜里,原本白天能够看到的龙湖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团黑暗,没有潮汐所以也不会听到水声,只有隐约从那个方向吹来的夜风拂面而过时,才能感觉到那一丝清冷的湿润之意。又走了一段路,周围压抑的黑暗阴影中,也没有人说话,虫鸣风声此起彼伏,幽幽切切,直到看到了那一座小山丘。 乌石山,便在通向龙湖的这条古道边上,王宗景虽然并不时常来此,但生于斯长于斯,对龙湖周围基本的山川地貌还是知道的。不大的小山丘,安静地座落在路旁湖边,淡淡星光下,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从山脚开始蜿蜒向上,没入了不远处的黑暗中,似乎通向山顶。 长出了一口气,王宗景正想开口说笑两句,忽然间眉头一皱,发现有些不对劲,周围似乎有些太安静了。他心念转动间转过身子,随即便是一呆,只见身后古道之上,树影森森摇曳,风声凄切而过,却哪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跑了?” 王宗景愕然开口道,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往前走了几步,仔仔细细向来路上查看了几个来回,这才确认了王宗德那厮果然是承受不了这城外黑暗夜色的压力,消失无踪了。 “哈哈哈哈…”王宗景心中大喜,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等老子回家以后,还不得剥了你的面皮,让你从此再也不敢在我面前嚣张了。 这笑声清脆而充满欢喜,一下子飘荡开去,在这片寂静的夜色中,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很快的,王宗景的笑声也低落下来,脸上的喜悦之色也消退下去,咳嗽了两声,又看了看周围深沉的黑暗,那些高大的树木与树林间深沉的阴影,似乎摇摆之中仿佛有什么诡异的目光,正在黑暗深处凝视着他。 他心头一跳,不敢再去多想,转身就向来路跑去。 “吼…” 突然,一声低沉的兽吼,从前方路旁的小树林里响了起来,两点微微发红的幽光,在林间阴影深处亮起。王宗景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只觉得一股战栗寒意从后背掠过,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阴影晃动,踩在林间落叶上微微迸裂的脚步声,缓缓透了出来,两团似幽火一般的光点,越来越亮。王宗景面色苍白,倒退了一步,借着天上星光,只见这从树林中走出来的怪物尖齿獠牙,约莫有半人多高,背生白毛,状如苍狼,却远比普通狼类更加凶猛强壮,正是幽州龙湖地界上最常见几种妖兽之一的“白背妖狼”。 这白背妖狼说起来,也是昔年那场兽神大劫中遗留下来的众多妖兽之一,生性残忍凶狠,不过单以实力论倒不算是特别强大,与昔年兽神大乱中最恐怖的几种可怕妖兽相比,更是有云泥之别。但白背妖狼胜在数目众多,嗜血凶残,浩劫过后残留了不少躲都入十万大山深处,如今时常出来为害世人,危害却是甚剧。 面对着这样一只妖兽,转瞬之间,王宗景已是满头冷汗。妖狼虽说并非逆天般的强大妖兽,但爪尖牙利,力大凶狠,就是一个普通的成年男子也能轻易杀死吃掉,更何况王宗景这样不过十一岁的小儿。他虽是龙湖王家出身的子弟,但年龄毕竟太小,不过刚刚开始入门修行而已,哪怕是龙湖王家祖传的符箓之术,他如今也不过是在学最基础的描画符纹罢了。 面对这样一只强大的妖兽,王宗景几乎不会有任何机会。 异乎寻常的恐惧涌上心头,王宗景在前方白背妖狼闪烁凶光的红眼注视下,几乎紧张到无法呼吸,然而人人皆有求生之意,他毕竟还不是那种瘫软在地的小儿,于这万分危急间,牙关猛然一咬,却是使出了混身力气转身就跑。 回去的路已然被白背妖狼挡住,此时再想冲过去那是找死,王宗景转念之间便已想得明白,如今唯一的生路只能是身后那条乌石山的小径了。只有小胖子南山口中所说得那位住在乌石山上的青云门仙长,才是此时此刻他唯一的生机。 一边狂奔而去,冲上山路,一边用尽了所有力气,王宗景对着乌黑的山顶,对着那片深沉无边的黑暗,放声大喊道: “救命,救命啊…” “嗷…”身后,那只白背妖狼怒吼一声,两眼中凶光毕露,更夹杂着几分贪婪之意,四足翻飞追了过来。这妖狼身高体壮,四足踏地看去都有半人多高,如此发力追来,速度远远快过王宗景的步伐,没过多久,就追近了王宗景。 王宗景只觉得身后腥风大作,凶狠的兽吼声越来越近,更有那几如追命一般的脚步声如风一般追逐而来。他心头颤栗,一丝绝望之色在脸上掠过,还不等他有所反应,身后追近的白背妖狼已然发力跃起,大吼声中,飞扑而至,张开血盆大口,利齿尖牙在这微弱星光清冷夜色里,直向他咽喉处咬了下去。 就在这危急关头,忽然从乌石山上方处猛然亮起一道白色剑芒,破空而至,带起了刺耳尖啸破空之声,如电闪,似雷击,瞬间而至,挟带无穷威势,那一个瞬间竟令满山寂静,虫鸣风声尽皆平伏,于电光火石之间,轰然一声击中了白背妖狼的身子。 这力道是如此可怖,竟然将如此凶狠强横的一只妖兽整个身躯都打飞出去,在半空中连续翻滚,直飞出数丈之远,才颓然落下。那白背妖狼遭此重击,从头到尾竟然是连一点反应都无法做出,只能在半空中绝望地仰天长嚎,须臾掉落,便就此丧命于这荒山野草丛中了。 王宗景只觉得腥风扑面,转眼又擦身而过,那股腥臭气息犹在鼻端,只隐约见白光冲天而起,灿烂夺目,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而来,又冲天而起,稍后化作一柄三尺仙剑,徐徐落下,回到从山路上放走下来的一人手中。他此番死里逃生,仍是一副呆滞表情,片刻后回过神来,猛然间只觉得手足俱软,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便瘫软在地了。 幸好,王宗景终究还有几分硬气,身子摇晃两下,居然还是硬撑住了,虽然只觉得喉咙干涩,身子仍是忍不住地微微颤抖,但还是鼓足勇气,抬眼向山路上方看去。 只见一位灰衣老者,缓步走来,看去外表约莫六十多岁,面有皱纹,然而一双眼眸却是炯炯有神,目露精光,手中所持三尺仙剑,白光闪烁,灵气蒸腾,一看便知非是凡品。走到王宗景的跟前,这老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眉头微皱,带几分疑惑之色,道:“小孩,你是何人,这三更半夜黑灯瞎火的时候,你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王宗景知道眼前这老者自然便是那位青云门来的仙长,当下也不隐瞒,把自己身份来历一一说了,包括和王宗德等人打赌才来到此处的缘由,也没落下。好不容易说完之后,那老者脸色放缓,只是摇头苦笑一声,道:“你们这些小鬼,当真是无法无天了,这城外妖兽出没,何等危险,岂是你们能够如此乱来的?” 王宗景经历了刚才那一幕,自然对这位仙长所说的话拼命点头,但随即突然想起一事,身子一震,急道:“糟了,仙长,刚才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人,他自己先跑了,会不会也有危险?” 老者沉吟片刻,抬眼远眺,只见夜色深沉,黑暗无边无际笼罩大地,远近各处,忽地次第响起了隐隐约约地尖啸兽吼声,此起彼伏,凄厉苍凉。他脸色微微一变,哼了一声,道:“你那同宗兄弟若是跑得快的话,此刻怕是已经回到龙湖城中去了,那边无妨。要是跑得慢的,我也来不及救他了。” 王宗景吃了一惊,愕然道:“这是为何?” 老者目光向山下那片黑暗扫了一眼,淡然道:“你不知道白背妖狼这种妖兽,往往都是群居的么?” 王宗景楞了楞,忽地反应过来,身子抖了一下,仔细一听,果然感觉那些黑暗里远近不一的兽吼尖啸声,却隐隐有向乌石山这里围过来的趋势。 老者右手轻挥,那柄三尺仙剑闪烁两下,忽而消失在他手间,也不知藏到他身上哪儿去了,王宗景正诧异处,那老者已是回身向山上走去,同时口中道:“妖兽已近,今晚你便在这山中过一晚罢。待到明日,我再送你回去。” 王宗景自然是不敢说不的,耳听着黑暗中妖兽啸声逐渐靠近尖厉,连忙跟上了那位老者的步伐,同时鼓起勇气,道:“仙师,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老者也不回头,步伐悠然,这条崎岖蜿蜒的山路对他来说似乎如履平地,只听他淡淡道:“仙师二字不敢当,老夫年纪比你大上许多,本姓方,你就叫我老方好了。” 王宗景哪敢真的叫他老方,不管怎样他也是世家出身,虽然有些顽劣,但从小也受过家教,当下老老实实地称呼老者为“方爷爷”,这老者也没多说什么。 乌石山乃是一座小山,并不甚高,但这条上山的小路却很崎岖,加上荒僻多年,杂草丛生,王宗景又是年纪幼小,走得颇为吃力。如此约莫走到半山多一点时,王宗景已是气喘如牛,疲惫不堪。反观方姓老者,显然道行精深,脸上连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未有,决无这个年龄普通老者的那种虚弱。 只是一老一少两个人此刻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了,因为在他们身后的黑暗中,已经有数十对闪烁着幽暗凶光的眼睛,缓缓围了过来。 方老头皱了皱眉,脸上倒没有什么畏惧之色,只是看了看周围,冷哼了一声,道:“这窝妖狼的数目倒是不少。”说着,踏上一步,将王宗景拉到自己身后,转身面对了这群穷凶极恶的妖狼。 方老头这里气度肃然,自有股杀气飘散而出,一时却是把下方狼群震住,没有马上扑上,但白背妖狼乃是凶残妖兽,自也不会如此简单散去,狼群中一只看去特别高大强壮的妖狼忽地低吼一声,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在侧面的一只白背妖狼猛然跃起,张牙舞爪地向方老头和王宗景扑来。 方老头眉头一挑,低喝一声:“畜生!” 手臂挥起站下,白光瞬起,正是那柄三尺仙剑再度出现,剑芒吞吐凌厉无匹,就这么当头斩下,只听妖狼哀嚎一声,竟是被倒劈了回去,血花四溅中,一道凄厉而可怕的伤口从头颅一直切到肚腹,深可见骨,倒在地上嚎叫声声,抽搐不已,末几声音低落下去,看样子是不成了。 这一手石破天惊,群狼震慑,一时间所有的妖狼都向后退了好几步,方老头冷笑一声,手持仙剑举目四望,所有的白背妖狼都不敢与之相望,只是天性贪婪残忍,虽然退后,一时也没有散去。这一幕给站在一旁的王宗景看在眼中,当真是又惊又佩,看着方老头和他手中那柄仙剑的目光,都忍不住有些炽热起来。 方老头等了片刻,见没有妖狼还敢上前,便也不再等待,转身牵住王宗景的手臂,便向山头走去。在他们二人身后,狼群中一阵骚动,但那只头狼低吼两声,狼群便安静了下来,仍然保持着围猎的态势,只是没狼敢再度攻击了。 王宗景看着没有妖狼再跟上来,那些可怖的妖兽身影,渐渐都隐没在黑暗之中,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同时转头向身边这位神通惊人的青云门仙长看去,在他此刻心中,委实是对这方老头钦佩之极,只觉得方老头怕是比自己王家最神通广大的家主还更厉害些也说不定,心中念头转动,便想着能否找个法子,求这位仙长将自己收入门下,哪怕只要学到了一些粗浅道法,想必便足以打遍龙湖城小孩界全无敌手,从此称王称霸,指日可待矣。 他这里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便跟着方老头走上了山顶,说来奇怪,有方老头牵着他的手臂行走,这一段山路他却走得轻松,没觉得有多少疲惫,反而是把刚才上山时的那点疲乏都恢复过来了。乌石山山顶之上,此刻借着夜幕苍穹上的淡淡微弱星光,果然有一座破败小庙座落于此,只是这小庙四面墙壁到处破洞,庙门也早就不见,更无牌匾,一眼看去里面黑洞洞阴森森,隐约模糊的影子有一个,想来应该是以前供奉在这庙里的神像才对。 站在这不算大的山顶处,举目远眺,视线便几乎再无遮挡,前头山下一片黑暗平坦,山风从那边吹来,带着淡淡潮湿凉意,按照王宗景心中所记忆的大概方位,那便是龙湖所在,看来若是白日在此山顶上,便可将龙湖尽数揽入眼底,一览无遗了。 方老头带着王宗景走上山头,向身后看了看,神色也是微微一松,只是看他表情神色,倒也并没有将那些妖狼有多放在眼里,右手随意一挥,将仙剑收起,随即指了一下那座小庙,道:“今晚你便现在此处休息,等到天明时候,这些妖兽便会散去,我再送你回去就是。” 王宗景连忙道谢,弯腰行礼道:“多谢方爷爷。” 方老头淡淡点了点头,领着他向小庙走去,王宗景跟在他的身后,心中念头急转,却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能够让这位方仙师收自己为徒,正着急间,忽然方老头脚步一顿,身子停了下来,同时伸手一把拉住王宗景,沉声道:“慢着!” 王宗景吓了一跳,愕然抬头向他看去,道:“怎么了?” 方老头并没有理他,脸上原本的淡然之色,不知为何突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凝重之意,目光深沉,眉头紧皱,却是死死盯住了前方那座安静伫立的小庙,看着那破败小庙内静默的黑暗,沉默许久,然后缓缓推开了王宗景,示意他退后,随即右手挥动,白光一闪,竟是又祭出了那柄白色仙剑。 王宗景看着方老头突然间如临大敌般的一举一动,心情也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抬头向那座小庙中眺望了一阵,但除却一片阴影黑暗,其他的便什么也看不出来。 此刻的方老头已是面容紧绷,右手紧握仙剑横在胸前,衣襟无风自动,看去就像是一支随时就会激射而出的强弩弓箭,冷冷地盯着小庙之中的黑暗,片刻之后,冷然道:“阁下是谁,深夜而至,有何贵干?” 王宗景吃了一惊,连忙瞪大了眼睛向那小庙看去,心想难道里面还有个人藏着么?只是任他如何观望,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庙森然而立,在这荒僻山丘之上,此时此刻,小庙周围的黑暗像是凝固了一样,没有任何的声息传出。方老头脸上神色越发肃穆,同时眼神也是更加凌厉,那小庙中的神秘人气息诡异,迥异常人,却有一股他平生未见之可怖杀意,缓缓渗出。 站在一旁的王宗景忽然抽了抽鼻子,从鼻端处,却是闻到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的血腥气息。 便在此刻,方老头一声断喝,手中仙剑光芒大盛,剑芒几乎是瞬间便长逾半丈,身动如电,以无比威猛之势冲入了小庙之中。小庙内外的黑暗瞬间一凝,便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团团围绕了过来,冲向笼罩在白光中的方老头。 从站在一旁远处观战的王宗景看来,那古怪的小庙中此刻的战斗也是他所难以理解的模样,一片黑暗之中,白色的剑芒看似锋锐无匹,纵横交错,然而黑暗无论如何就是凝而不散,退而又聚,仿佛无休无止地攻向那灿烂夺目的光辉。 一声尖锐长啸陡然而起,白光暴涨,方老头人剑合一,却是冲天而起,一下子撞破了小庙的屋顶飞至半空,而在他身后,一团浓浓黑气滚滚而来,如附骨之疽,追杀而至。 方老头落地又再度弹起,剑气纵横,气象万千,白光灼灼,直将这黑暗夜色中的山头照耀的如同白昼,而也就是在这等光耀之下,王宗景看到了正在和方老头交战的那个古怪人影,却是笼罩在一层厚厚黑气之中,人影模糊,出手狠厉,对着方老头这等厉害神通道法,非但没有落下风,反而是将他逼得步步后退。 方老头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但手中剑芒反而越发耀眼,只是任凭自己攻势如潮,对方却是轻而易举便破解开去,然后每一次攻击都不可思议地毒辣而恰到好处,让方老头不得不救,时间稍长便左支右拙,败象渐露。 空气中,那股奇异的血腥味道,似乎又浓重了三分。 激战之中,方老头大吼一声剑芒劈下,却被那神秘人轻易躲过,反手一掌,从那黑气中陡然而出,却是正击中方老头的左肩膀处,一股诡力汹涌而至,方老头大叫一声,整个人向后翻了出去,这力道是如此的猛烈,甚至连站在远处的王宗景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骨裂之音。 黑气簇拥着神秘人席卷而过,王宗景站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不知为何,当那团黑气涌过他的身边时,他感觉到有一道冰冷而奇异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 方老头倒飞而出,却是飞下了山顶,身后那个神秘人紧追而上,王宗景惊魂未定,忍不住又向山边跑了过去,向下眺望,这一看又是吓了一跳。原来山腰间那一群妖狼居然还没退走,数十只妖狼聚拢在一块,而方老头和神秘人直接便落入了狼群之中,顿时一片大乱。 仙剑纵横挥舞,将周围照的光亮,众多白背妖狼惊惶之下,凶性爆发,吼叫声中,开始疯狂地攻击方老头和神秘人,让站在山头的王宗景心惊肉跳。然而无论是方老头还是那个神秘人,都根本无视于周围这些可怕的生物,只是彼此争斗不休。虽然他们此刻都置身于狼群之中,然而进退之间,剑气苍茫,黑影如电,一只只妖狼扑上,转眼便是血花四溅死于非命,残肢断臂四处飞落,一股凶悍之极的杀戮之气凛然而出,王宗景甚至无法看清这些妖狼是怎么死的,只能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些可怕的妖兽此刻却像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动物般惨遭屠戮。 终于,可怕的杀戮和铺天盖地的血腥气,让号称凶悍残忍的妖狼也无法支撑下去,残存的妖狼纷纷发出哀鸣嚎叫,疯了一样向远处跑去,只求尽量远离这两个可怕的人类。而在场中,那两个人仍在激斗,但是很明显的,方老头已然被全面压制,面色涨红气喘如牛,身上已是多了四五道流淌着鲜血的伤口。 危急关头,方老头咬牙沉身,先是全力一剑将那神秘人逼退半步,随即横剑胸前,左手屈指成诀,却是在半空里点指如画,一股青气在指掌间喷涌而出,旋转开来,竟是在虚空里化作了一个青色太极图案。 青光闪闪,灵气逼人,一看便知乃是极厉害的道术。 只是这个时候,那黑气之中的神秘人身影忽地一顿,似乎看到这个青色太极图后,令他受了什么刺激,竟是突然发出了一声嘶吼,声音嘶哑而带着几分疯狂之意,杀意大盛。而几乎是在同时,方老头猛然瞪大了眼睛,眼中流露出一幅不可置信地神情,像是看到了某个绝对不可能见到的东西一样。 黑气翻滚之中,伸出了一个手掌,如方老头之前所做的那样,握诀虚画,青气涌出,转眼间这黑气中的手掌之前,竟也赫然形成了一个青色太极图案,并且极其明显的,这神秘人所施展的奇术,威力更在方老头之上,但是这青色太极图便比方老头大了整整一圈。 “你…”方老头瞪眼嘶声,喊了出来,“你是谁?” 然而话音未落,对方的太极图已然冲了过来,他须眉皆张,再无退路,只得也将手中青色太极图推了出去。两面神奇而耀眼的太极图案,就在这黑暗夜色笼罩的小山上,猛然撞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光芒如太阳般爆发开去,亮的令人无法睁眼,然而这一瞬间不过是如此短暂,转眼即过,方老头祭出的青色太极图轰然而碎,强大的气流如排山倒海般喷涌而出,将他击飞出去,同时这强大的力道甚至把神秘人贴身的黑气都冲开了些许。 那巨大的青色太极图沉重而凶狠地打在了方老头的胸口,没有丝毫的余地。方老头全身大震,七窍尽数流出血来,目光却只盯在那黑气背后,嘴唇微微颤抖着。片刻之后,在不久之前还是王宗景眼里近乎天下无敌的青云门仙长,便像是断线风筝一样,被打得远远飞去,划过数十丈远才噗通一声,重重地摔落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生死不知。 ※※※ 青色的光芒缓缓褪去,黑暗和血腥气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重新将这座小小山丘笼罩其中。 王宗景脸色惨白,慢慢后退着,在他眼前,从山下犹如幽灵一般隐没在一团黑气中的神秘人,再次缓缓出现在乌石山的山顶。 山风冰冷,冷冷吹过。 王宗景只觉得自己的脚有些发软,甚至难以支撑自己站住了。牙关紧咬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可怕的身影,除此之外,他的脑海便是一阵空白。 那神秘人走了过来,在王宗景的身前停了一下,那种诡异的被目光扫过的感觉又来了一次,只是不知为何,这神秘人只是在黑气之中淡淡地哼了一声,却没有为难王宗景,而是忽地腾空而起,飞驰而过,居然是没入了前方那片黑暗之中。 王宗景今晚的境遇实在太过诡奇,胜过了他这些年所有,此时此刻,仍然还会不过神来,呆立远离半晌,却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咕咚”一声,倒像是什么东西掉入了前方龙湖水中。 他呆了一下,心想该不会是那神秘人掉到湖水里去了罢?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便迅速被他自己否定了,那神秘人道行奇高,甚至连青云门的方老头都不是他的对手,又哪可能出什么意外。只是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乌石山头之上,却只剩他一个人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王宗景年纪不大,但聪明顽劣在一众王家子弟中可算翘楚,立刻是拔腿便跑,只是堪堪跑到山头边上,望着下方那边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却又是一阵犹豫,刚才他可是看见了,还有好几只白背妖狼逃走,神秘人会对他怎样还不好说,但是如果就此下山碰见了一只或是几只妖狼的话,他便是必死无疑了;就算白背妖狼丧胆不敢再回来,但是这夜色深沉,回龙湖城这一路上也未必不会有其他可怕的妖兽出没,不管是哪种妖兽,他这十一岁大的小孩,只怕都只有填了妖兽肚子这一条路了。 如此这般一想,王宗景又是不敢下山了,此刻他心中早已后悔万分,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去跟王宗德那王八蛋打这种莫名其妙傻到了没边的赌约,如今进退唯谷,搞不好便要死在这山头之上。 正自抱怨处,忽然远方那片黑暗里又是一声“哗哗”声传来,王宗景心头一紧,回头看去,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水中跃出溅起水花的声音啊。 果然,尽管他心中不停祈祷,但夜色中黑气闪动,果然还是那神秘人飞了回来,落在山头,王宗景低头一看,只见黑气下方的土地上,似乎有一团水渍。 他去龙湖里面干什么,这半夜三更的总不会是去洗澡吧…紧张之余,王宗景心头掠过这么一个疑问。然而留给他思索的时间并没有多久,那神秘人目光扫过这里,在王宗景身上停留了片刻,忽地身形一动,飘了过来。 王宗景大惊失色,这一次那神秘人绝对是目标明确的正对自己,联想到刚才那场激烈的厮斗,看着这阴森森藏身于黑气之中的身影,还有周围陡然间又再度浓烈的血腥气,王宗景终于忍不住心中恐惧,转身就跑。然而还未跑出两步,他便觉得身子一轻,竟然是飘了起来,那团黑气席卷而过,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牢牢束缚并携带而起,离开了这座乌石山头,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没入了夜幕之中,那片最深沉的黑暗里。 ※※※ 小小的乌石山,再度陷入了沉静,夜色凄凉,山风清冷。 忽地,一只颤抖的手臂猛然出现在那条小径上,紧接着又是另外一只手,手臂手掌间,鲜血横流,一个脆弱衰败的身子慢慢爬了上来,正是青云门的方老头。只见他此刻看去惨不忍睹,满面是血,伤痕累累,特别是胸口处凹下了一大块,骨裂肉绽,血流如注,连基本的行走都无力支撑,只能一步一步强撑着爬过来。 就这样拖着一条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痕,方老头以不知从何而来的坚忍爬到了那座小庙前,看了看四周,那神秘人自然早已离开,而刚才他救下的那个王家小孩,也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死是生。 方老头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惨然,但随即咬了咬牙,大口喘息着,鼓起身子中最后一丝残余气力,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自己流淌而出的鲜血,颤抖着,在小庙前的土地上,抖抖索索歪歪扭扭地比划了一阵,随后,他脑袋一歪,就此死去。 借着夜幕里微弱的星光,在小庙破败的阴影之下,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地上那两个血写的大字: 苍…松… ------------ 第三章 师徒 一丝冰凉的寒意,从脸上传了过来,王宗景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一股略显腐败而带着湿润的味道,首先飘入了鼻端,王宗景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眼,便是自己眼前的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有些叶子还带着绿色,有些则已枯败,开始慢慢腐烂。茫然地抬起头来,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一片密林间的地上,繁茂的树冠枝叶几乎完全遮蔽了头顶的天空,只有少许的光亮透过树叶的缝隙间照了下来,薄雾如烟,轻轻飘荡在林间,让这里更显得幽暗而神秘。就在他的周围,还有许多突出地面犹如虬龙般的树根枝干,几许古藤缠绕在怪石大树之间,野草新绿,苔藓青青。几声鸟鸣,从高高在上的树枝梢头不时传来,似低语如呢喃,轻轻叫唤着,却已是这林间唯一的声音。 淡淡的雾气,似烟如纱,在远处草木间飘荡着,让人看不清更远的地方,空气中弥漫中一股清新湿润的味道,王宗景站起身子,看了看周围,树叶青草的叶片上,还凝着几许晶莹透明的水珠,而自己身上的衣衫也湿了一片。 似乎是不久之前,这片密林中曾下过一场雨罢。 他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森林深邃而幽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显露出一股原始和野性的味道,这个感觉让王宗景喉咙有些发干。那一晚在乌石山头,突如其来的激战后他被那个神秘人掠走,飞至半空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神秘人使了什么手段,令处在惊惶慌乱中拼命挣扎的王宗景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等他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置身于这样一个像是原始森林的地方了。 他缓缓转动身子,观察着周围环境,但心头的紧张却越发浓重,仔细回忆当晚的情况,王宗景很快记起了自己仅有的一点印象,那便是自己被神秘人带着飞走时,是背离龙湖的方向,也就是说,是向南飞的。 龙湖的南面,便是那令所有人都闻名变色的十万大山。 王宗景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下来,事实上,每一个在幽州的孩子,只怕都是从小听着十万大山的恐怖故事长大的。此刻,幽静深邃的这片森林,在他眼中已是到处充满了危险与恐惧的地方,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孤身一人置身于此,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那些传说中可怕的怪物,实在是极其痛苦恐惧的事。 幸好,王宗景毕竟还算是出身大族,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胜过一些,至少没有当场发疯或是痛哭乱叫,站在原地,他竭力压制着心中冒起的恐惧,大口喘息着,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沙…” 低沉而轻软的声音,从脚下传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是厚实的那一层落叶,也不知道在这没有人烟的所在累积了多少岁月,一脚踩去,像是踩在绵软的布帛上,几片枯叶翻开,有三两只黑色的小虫从叶片底下爬了出来,动作迅速地跑开,很快又钻入到旁边的叶片下去了。 沙沙的脚步声,开始在林间缓慢地响起,王宗景瞪大了眼睛,全身绷紧,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两只手也是不由自主地紧紧握成拳头,只是走出了约莫两丈余地,这片森林中仍然是一片静寂,周围高大的树木犹如一个个巨人,冷漠地注视着这片森林中突兀出现的少年。 雾气,似乎淡了些,看着将散未散。 前方一缕白烟轻飘移开,王宗景忽然望见似乎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东西,不是树木,也非石头,更不是他一直恐惧害怕的妖兽,看着倒像是某个颇为庞大的雕像残部,倾倒在这密林之中,被层层杂草树木所掩盖。 他壮着胆子,慢慢走了过去,一路之上仍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走到近处,拨开荆棘草丛,跨过几块不小的林间石头,他终于看到这座倒在地上的残损石像,忍不住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石像所雕刻之物,并非是常见的鸟兽动物,也不是供人祭拜常见的仙佛神像,反而是一座面貌狰狞形容古怪的雕像。一眼望去,这雕像头生鬼角,怒目獠牙,血口微张望之竟似有噬人之意,且体貌也是异常恐怖,竟有四头,身负八臂,虽是倾倒于地,但一股凶煞气息竟是凛然而生,扑面而来,令王宗景身子一颤,连退了两步。 嘴角抽搐了一下,王宗景低头喘息,片刻后心神方定,这才抬头细看,随即发现这座凶神恶煞般的雕像果然已经残破,四头八臂中多有破损,石像本身也有许多处裂痕,也不知道是什么久远时代之前,被人遗弃在此处密林之中的。想到此处,王宗景忽然精神为之一振,心想既然此处有这个石像在,或许以前也是有人在此生活过的,虽说看着这石像年月深久,但或许也是一丝希望。 心中念头转动,他看着这石像便也没有开始那么害怕了,细细打量一下,又发现这石像雕工虽然古拙,然而刻痕苍劲,外貌逼真,虽着笔处未必繁复,却已令这神像栩栩如生,自有股威赫气度在,虽然他年纪还小,但下意识地便觉得雕出这座石像的石工,只怕必定是一位大匠。 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还是向这座石像走了过去,等走到跟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座石像的巨大,虽然是倾倒在地,但只是横着的身子高度,比王宗景的身子也高了一倍。王宗景左右张望一下,还好,这石像毕竟不是光滑绝壁,年月深久风吹雨蚀,到处都有破损的地方,他便借着这些破损处的缝隙,当做踏脚,爬了上去。 手掌抓住了这座石像,触手处,一股粗糙坚硬的感觉从手心传来,石像是灰白色的巨石所制,王宗景皱了皱眉,心想刚才一路走来,并没有看见类似的这种石材,也不知道古时那些雕刻石像的人们,究竟是如何将这些巨石或者巨像移动到此处的? 就在他心中有些疑惑的时候,忽然,从石像的另一侧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吼叫声。声音入耳,王宗景便是悚然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涌上心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呼”的一声,一条黑影身形矫健,却是从这座石像的另一侧窜了上来,嘶吼一声,半张血口,露出森森獠牙,居高临下地盯住了王宗景。 这是一只黑色妖猫,两耳尖翘,体型大如壮牛,此刻涎水从牙缝间滴落下来,一脸凶恶贪婪地盯着石像下方的那个少年。王宗景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只妖兽看着只怕比当日的白背妖狼还要厉害,而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他甚至都来不及去想了,因为这只妖兽根本就没有与他对峙的意思,一旦看清了王宗景的情况,便再无丝毫迟疑,猛扑下来。 利齿尖牙,白光闪烁,王宗景在这生死关头用尽全身力气向外跳去,然而他的动作与这种敏捷的妖兽相比真是差太远了,嘶啦一声,他背后衣物已经尽数扯破,背上也多出了五道很深的伤口,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剧痛之下,王宗景痛苦地嚎叫一声,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去,然后没跑两步,身后的那只妖兽已经再度扑上,任凭王宗景在死亡的恐惧下疯狂挣扎,仍然还是很快就被这只妖兽击倒在地,随后便是张开大口利齿,一口向王宗景的喉咙咬去。 王宗景此刻也顾不上如何恐惧了,下意识地就用出了最后的力气举起双手,抓住了妖兽大嘴,转眼手掌便被猫妖的利齿戳破,鲜血横流,顺着手腕流淌下来,然而纵是如此,他也仍然无法阻挡那张可怕的大嘴。 腥气铺面,死亡似就在眼前,就在他将要绝望的一刻,忽地这林间一静,迷雾忽止,幽幽林深处似有一道目光冷冷扫过,片刻之后,林中陡便,群鸟惊起振翅而逃,一道清光如水,从那幽静最深处,在这幽寂林中,掠了过来,无声无息,如风吹过。 “呼…” 绝望待死的少年,忽然间只觉得手上一轻,然后在他的眼前,看见了这一生也难以忘怀的一幕:黑色猫妖凶狠的表情似乎还凝固在脸上,然后下一刻,那具可怕的身躯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缠上所撕裂,血光乍现,清光挥落,妖兽从头到尾被生生劈做两半,如烂叶枯枝一般,飞向两旁,可怕鲜红的血水,夹杂着无数古怪而带着浓烈血腥味的东西,轰然落下,顿时将他的身子从头到脚全部染成了红色,血如泉涌,流淌不止。 一个笼罩在黑气中的高大身影,缓缓出现在他身子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冷冷地盯着这里。王宗景的身子僵硬在原地,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过了片刻后,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样,缓缓低头向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看着几乎已经变成血人的自己,还有身上横七竖八丢着落着挂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血腥杂物,他忽然胸口一堵,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疯狂地抖落身上的那些怪物,然后冲到一棵大树边上时,扶住树干便是大吐特吐。 神秘人对王宗景的举动无动于衷,仍是站在那儿,一道清光缓缓飞了回来,化作柄亮若秋水般的仙剑,在他身旁闪了两下,便消失不见。随即,那笼罩他全身的黑暗之气,也开始慢慢消弭,像是钻回了这个躯体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丝黑气也消失的时候,在这片原始野性的森林里,在那棵看去和周围树木有些距离的大树旁,一个身材高大头发灰白的男子露出了身形。 王宗景觉得这是自己这一辈子中最可怕的一次呕吐,吐到自己的腹中都开始抽搐疼痛时,他心头的那份恶心之意仍然还是浓烈无比,更不用说此刻身上从头到脚的鲜血淋淋,只是到了最后,吐无可吐只能干呕时,他终于还是慢慢平静了下来,喘息着,面色苍白地转过了身子,向身后那人看去。 身子还有些微微的颤抖,但不知为何,王宗景并没有开口道谢这人救命之恩的意思,他只是有些漠然地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似乎经过这连番的变故后,这小小的少年无论心性还是胆量,都已经变得强韧了一些。 那棵大树下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方正,浓眉锐目之间,仿佛还散发着一股淡淡威势,像是也曾手握权柄一般,有一股庄严肃穆之气。然而在本来如此威势的脸面上,此刻映入王宗景眼中的,却有半边脸颊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暗红颜色,看着像是被熏熟的猪肉般难看而带些恶心,且半边脸上的肌肉,似乎还有些不受控制般地时不时抽搐一下。 像是阴阳脸,却比阴阳脸更加难看也更加的恐怖。 但是王宗景居然没有被这张脸吓到,他的反应甚至是有些麻木,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个男人,一句话也不说。 那个男人缓步走了过来,脚踩着林间厚厚的那层落叶,沙沙作响,不知何时,曾经喧闹的森林中又安静了下来,只剩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缓缓靠近。 走到了王宗景的跟前,这个男人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或者说是不用表情也很可怕的模样,用一种毫无生气冰冷的语气,淡淡地道:“你要死,还是要活?” 龙湖城内,王家堡外表看去与平日并无不同,但内里气氛早已如凝冰一样紧张无比,数日之前发生在城外乌石山的那场意外,震动了整个王家上层。 久未出现过的数十只妖兽白背妖狼群起围攻乌石山,长房的王宗景失踪,但是这些都比不上方老头的意外身亡,青云门派遣而来结盟的强助,居然就死在龙湖城外了! 这个事实让龙湖王家全族震动,家主王瑞武更是惊怒交集,在接到回报之后立刻调出所有人手,竭尽所能地搜寻探查,然而不要说是凶手的踪迹一点都找不到,连失踪的王宗景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王宗景的姐姐王细雨得知此事后,差点崩溃,她父母早逝,从小便是和这唯一的亲弟弟相依为命长大,可以说是半姐半母,平日里真是疼爱无比,如今一旦得知王宗景怕是凶多吉少,哪能不肝肠寸断。只是多方搜索一无所获,王家人最终也是被迫要开始接受这个事实,着手处理善后事宜。虽然王细雨仍是不死心,数次到家主面前哭述恳求,希望能再次细查寻找,然而已经焦头烂额的王瑞武还是摇头叹息中拒绝了。 在王家家主的心目中,此时此刻,王宗景的分量只怕还未必比得上方老头的死去了,不管怎么说,王宗景虽然出身长房,但父母不在,仅有一个姐姐,虽说王细雨天赋颇佳,已被安排将去青云门修行,然而眼下这姐弟俩确实没有多少根基分量。王瑞武此时更头疼的是青云门会如何看待这桩意外,事情发生了第二日,王家便将消息以最快速度向中州青云山传去了,而因为路途遥远,青云门的反应仍然还未过来。 哀哀的哭泣声若隐若现地从远处传来,王家家主王瑞武坐在大堂上,脸色阴沉,默然不语。那哭泣声是王宗景的姐姐王细雨的,就在不久前,她再次求上门来,只是王瑞武确实已经做到了所有能做的事,无可奈何,只能又将她赶了出去。听着这伤心哭泣的声音,想想青云门或许会降临的雷霆之怒,他的心情一下子便糟糕透顶。 龙湖王家虽然是新兴崛起的修道世家,青云门虽然是在昔年正魔大战中连遭重创元气大伤,但二者之间的实力仍是差距巨大的,王瑞武纵然心怀大志,但目前为止也只敢把目标放在与同是幽州几大势力的另外几家争斗上,决不敢想到能与千年大门青云有所争执。 大堂上还坐着另一个男子,四十左右,目光锐利,面露精明之色,正是当日那位小胖子南山的老爹南石侯,同时也是王瑞武的心腹智囊,王瑞武对其十分信重,更胜过族中一众王家子弟。 此刻王瑞武转眼看去,只见南石侯面上神色凝重,似乎也有满腹心事,便叹了口气,道:“石候,你在想什么?” 南石侯抬起头来,沉默了片刻后,道:“我是想着,算算日子,青云门那边也该来人了。” 王瑞武苦笑一声,道:“以你看来,青云门会是如何反应,可会怪罪我们王家?” 南石侯眉头紧皱,道:“此事确实蹊跷,平心而论,与我们王家应无干系。但怕就怕方老头临死之前在小庙前写的那两个字,会否另生波折?” 王瑞武哼了一声,道:“你说的甚是,我思来想去,应该也是与我们王家无关,就算青云门来人了,我便把那地上的两个字告诉他们…” 南石侯摇了摇头,王瑞武眉头一挑,道:“怎么?” 南石侯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道:“那血书二字所说的人,咱们都是有所耳闻的,虽然这些年早已平复,但江湖传说此人与青云门昔日一场绝大内乱有千丝万缕的干系。属下想着,此事我们怕还是装作不知道的为好,就让他们去山上自行查看一番,想必心中就有数了。” 王瑞武默然良久,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便如此罢。”说着又看了他一眼,道,“对了,听说你昨晚又打你儿子了?” 南石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恨恨道:“这逆子着实混账,先是引诱景少爷去偷窥妇人洗浴,看见景少爷跟人打赌犯险又未拦下,结果捅出天大篓子,我、我真恨不得打死了这畜生。”说罢,南石侯又是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对王瑞武深施一礼,面带痛悔,道:“家主,南某教子无方,逆子不肖,实在是愧对家主,无颜在此,不如就让属下离开王家,权且…” 王瑞武一挥手,打断了南石侯的话语,苦笑一声道:“罢了,罢了,石候,你我宾主情谊,何苦还说这些话来。那事我也问过一众小孩,确实也怪不得南山,那宗景性子顽劣,也有几分是咎由自取。回头你也别再去责骂儿子了,啊?” 南石侯面带愧色,点头坐下。两人对坐无语,心中都是满怀心事,便在此刻,忽只听门外脚步声声,匆匆而来,一个王家家丁跑了进来,急道:“家主,南管家,门外来了数位道长,说是青云门的仙长呢。” 王瑞武与南石侯同时站起,异口同声道:“快请!” 顿了一下,南石侯又向王瑞武道:“家主,我还是出去亲迎一下。”王瑞武点了点头,南石侯便也迈开大步,走出了这座大堂。 约莫半柱香工夫,厅外再度响起脚步声,南石侯前头引路,满面笑容地引着四位身着青云道袍的修士走了进来,王瑞武迎了上来,只见这四位都是年轻人物,只当先一人年纪大些,看去三十多岁,气度也较身后三人严谨,当下便对此人先行了一礼,四位青云弟子也是一起回礼,当先那男子开口道:“这位可是王家瑞武家主?” 王瑞武点了点头,目光看着这几位青云弟子,道:“正是在下,不知诸位道长怎么称呼?” 站在最前头的这位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明阳,这后头三位师侄乃是云真、云叶、云方,我等奉掌教萧真人之命前来龙湖王家,一来追查本门方师叔意外身亡之事,二来也是确认你我两家同盟,昔日王家主亲上青云与萧真人所约之事,萧真人无意有所改变,只是不知王家主心意若何?” 王瑞武大喜过望,哪里还有什么好说的,连声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说着亲自上前拉住明阳之手,道,“不瞒道兄说,贵派方老先生出了意外之后,我是寝食难安,幸得如今有明阳道兄前来主持大局,如此便再无忧虑了。” 明阳道人却是摇头道:“家主有所不知,其实明阳并非此行的主事人。” 王瑞武一怔,目光在明阳身后三位年轻道人身上逐一掠过,他能够担当世家之主,自然是有些本领神通的,眼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这一看之下,便知晓这另外三位年轻道士虽然本领都是不错,但还未必及得上明阳道人,一时便有些错愕。 明阳微微低首,单掌竖于胸前,淡淡道:“不瞒家主,我等一行人前来此处,除这里的四人外,还有一位师兄,他才是真正主持追查凶手的人物。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怪,到了龙湖城后,径直便去了城外乌石山查看,失礼之处,还请家主恕罪。” 王瑞武“啊”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贵派这位师兄名讳是何?”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道:“这位师兄姓林,名唤惊羽。” 明阳微微低首,单掌竖于胸前,淡淡道:“不瞒家主,我等一行人前来此处,除这里的四人外,还有一位师兄,他才是真正主持追查凶手的人物。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怪,到了龙湖城后,径直便去了城外乌石山查看,失礼之处,还请家主恕罪。” 王瑞武“啊”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贵派这位师兄名讳是何?”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道:“这位师兄姓林,名唤惊羽。” ※※※ 龙湖城外,乌石山上。 这一日正是晴朗春日,阳光和煦,温和柔软地洒落人间,占地广大的龙湖上波光粼粼,水波碧蓝,倒映出蓝天白云,湖畔山石,可谓美景。远处田野苍苍,风吹草伏,又有巍峨群山,耸立人间,云遮雾笼,透出几分神秘。 春风吹过,荡起湖水涟漪,几只水鸟欢叫飞翔,在湖畔嬉闹玩耍,拂石而过,已到了乌石山上。 小庙破败依然,安静伫立在春阳之下,庙中神像,木然呆坐,不知人间岁月。周围几许乌石,散落山头,早不见了当日血腥,只有一条若隐若现横贯山头地面的血痕,似乎还透出几分森然。 一个身影走上了乌石山头,缓缓站定,看向四周。清风从远处湖面上吹来,他衣襟飘动,自有股说不出的潇洒之意。远远望去,此人剑眉星目,相貌俊逸,只是容貌神色间略带了几分冷淡。身后背负一柄长剑,通体碧绿,豪光轻闪,望之竟似一只蛰龙低伏,似醒未醒,纵然是在这阳光明媚的白日之时,这柄匣内仙剑也散发出无形威势,透着淡淡杀意。 血痕已淡,气息亦散,这男子目光落在地面那道血痕间,顺着这条当日方老头爬过的路,缓步走去。山风吹过,他容色渐冷,身后那柄碧绿仙剑却是豪光流转,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某些心意,绿芒渐盛。 没过多久,他终于走到了那座小庙之前,然后停住了脚步。 地上的血迹到了此处,忽然浓烈起来,仿佛像是诉说着当日惨烈而垂死的一幕,然后,他目光移动,看到了在小庙之前,那用血写就的两个字。 有些歪斜,有些颤抖,然而那血渍如刀,笔笔锋锐,就像带着血腥之气的利刃,转眼间斩入了男子的眼帘。 他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又恢复了冷漠似冰的模样,只是一双眼睛,仍是死死地盯住了脚下那两个血书大字: 苍…松… 身后那柄碧绿仙剑,忽地绿光大盛,如蛰龙忽醒,怒吼清啸,于匣中发出一声剑刃轻音,清锐无匹,就这般飘散开去! 也不知这般过了多久,乌石山头,有另一个身影从远处御剑而来,须臾即到眼前,落地走前,正是明阳道人。只见他环顾四周看了一眼,目光在掠过地上拿到血痕时皱了皱眉,走到那男子身后,叫了一声道:“林师兄。” 林惊羽合上双目,沉默片刻,转过身来,神色间已转平和,背上的碧绿仙剑也安静了下来。明阳道人道:“我已经见过王家家主,将来此之前萧真人交代的几件事都一一与他说好,王家主也无异议,并在府内替我们安排好了住处,眼下就等师兄过去,他也好款待一番。” 林惊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走开了一步,让出了身后位置,明阳道人也随之看到了地上那片浓郁血渍和两个血写大字。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目光收回来时确实向林惊羽多看了一眼,然后叹息了一声,道:“虽然从青云山动身前已经知晓此事,但此刻亲眼看见方师叔所写这两个血字,仍是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个人…”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当年不是都说他已死掉了么?” “看来是还活着的。”林惊羽淡淡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否则的话,萧真人应该也不会把我从祖师祠堂里叫出来,到这幽州南疆来处理这件事了。” 明阳道人后退了一步,没有接话,脸色看去似乎有些尴尬,眼前这位林师兄惊才绝艳,资质超群,道行据说更是极高,甚至有人偷偷议论他能够和本代掌教萧真人一较高下,多年来在青云门中已是久负盛名。只是不知为何他年纪也不算大,却到了青云山通天峰后山的祖师祠堂里去看守历代祖师灵位,直到此事发生之后,掌教萧真人才出人意料地请这位林师兄出山,来此处理此事。 想到此处,他目光不禁又偷偷向地上那两个血字瞄了一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青云门中有些忌讳的话题中,其中的一项便是传说那个叫做苍松的叛徒,乃是昔日教养林师兄长大的恩师。 只是眼下显然不是开口谈论此事的时候,明阳道人看向林惊羽,道:“林师兄,要不我们先回去,王家主还在龙湖城内等我们。” 林惊羽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信步走去,一直走到乌石山山头的边缘,举目望去,只见眼前一片开阔,偌大的龙湖就在前方,波平如镜,水中山林倒映,更有云飘天青,偶尔水鸟飞跃而过,带起一道水痕,溅起层层涟漪。湖光山色,说的便是如此了。 “听闻此次方师叔来到此处,王家也是安排他在城中住下,只是方师叔却不知为何,执意要住在这乌石山上,是么?” 明阳道人点了点头,走过来站在林惊羽的身旁,道:“不错,我对此事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方师叔当日并无告诉任何人缘由,王家的人也是敬重他老人家,而且以师叔的道行,也不会怕了这城外的妖兽,所以就随他了。谁知道这才过了两日,就出了意外。” 林惊羽淡淡地眺望着山下那面美丽的湖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听说方师叔除了本门道法外,还精通风水堪舆之术?” 明阳道人有些愕然,但仍是点了点头,道:“不错,其实当日萧真人派遣方师叔过来此地,也是看重他有这本事,咱们之所以与龙湖王家结盟,一来是为了本门在幽州地界能站住脚,二来也是为了方便在此处找寻…那东西。” 林惊羽目光闪动,道:“明阳,你看此处地势如何?” 明阳道人不明其意,但还是眺望山水,看了片刻后道:“小弟对堪舆之术不甚了解,但此地山环水抱,藏风聚气,应是风水极佳的所在。” 林惊羽颔首道:“我观之也是如此,或许当日方师叔到了此处,亦有同感也说不定。” 明阳道人眉头一挑,转眼向林惊羽看去,道:“林师兄,你的意思是…” 林惊羽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眺望这片湖光山色,过了一会,淡淡地道:“师弟,你回龙湖城与那王家主说上一句,你们四个便住在城中,另外请他将这座小庙稍加修葺,容我栖身就是了。” 明阳道人眉头皱起,踏上了一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林惊羽却是笑了笑,道:“无妨的,你还信不过我么?” 明阳道人看了他半晌,随即点头微笑,道:“是,师弟我明白了。” 说罢,转身离去。听着脚步声渐渐在身后消失,林惊羽面上的笑容缓缓敛去,目光渐渐放远,一身衣衫站在山头上随风习习飘舞,许久之后,像是夹杂在风中难明的低语,那个男子仿佛轻轻念了一句: “师…” 不知怎么,这声音忽地就此中断,那第二个字,终究是没有再响起了。 ------------ 第四章 蛇祸 “我要活!” 王宗景盯着那个男人,咬着牙慢慢地说了这句话,话说出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嘶哑,这三个说得是艰涩无比。或许是因为连番多次地面临生死关头的折磨,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个强大可怕的人物,虽然心中仍是畏惧害怕,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已平静下来,只是他紧握的双手与瞪大的眼睛,似乎还说明他仍然不过还是一个脆弱的孩子。 压抑下的勉强平静,与显而易见的复杂眼神,都被神秘的男子看在眼中,看着那张满是血渍少年的脸,这个男人却是视若无睹,只是淡淡道:“好,想活的话,那就跟我走。” 他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转身便向密林深处走去,没有回头看王宗景一眼,王宗景起初有些犹豫,然而转眼看了看周围这片茂密而幽深的森林,那些幽暗阴影里似乎随时会冲出妖兽,终于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林间的薄雾渐渐散去,周围的树林似乎变得清晰起来,然而视野的更远处除了树木依然还是树木,望不见这片森林的尽头。一路之上的地势并不平坦,时有高低起伏,时有巨石落木,甚至他们两个人还趟过了一条林间小溪。一路上那个神秘男人如履平地,轻轻松松地走着,相比之下,王宗景便吃了极大的苦头。 他身子尚未长大,前头又连番遇险,体力实已消耗许多,这一路上攀高爬低,实在是苦不堪言。只是走到现在,他似乎在心里也明白了什么,知道前头那男人并非是会顾及他身体的人,加上心中一点少年男儿的狠劲,竟然是一句向那神秘男人求饶哀恳的话也没说,只是跌跌撞撞咬着牙,大口喘息着,穿行在这原始森林之中。 幽幽鸟鸣,似在头顶上方的某处叫唤着,光线变幻地从树梢枝头的缝隙中照下,让王宗景脚下的路变得光影交错,黑白摇曳。古藤老树,青苔绿草,层层叠叠似无边际,悄无声息,落叶徐徐,枝梢轻摆,这林间之景便如同一副幽美的画卷。 如此走了许久,王宗景跳下一块大石,感觉到身子已是非常疲累,然而前头的那个神秘男人仍是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丝毫没有停下休息的迹象。靠在石块上喘息了片刻,王宗景还是咬着牙站起,继续向前走着,没走几步,他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了什么,皱了皱眉,拨开旁边一处茂密树枝,果然发现在这个地方也有一座破损的巨大石像倒在地上,无论外形模样还是石像上的残破,看起来都和之前见到的那一个石像差不多。 一样的狰狞凶恶,一样的栩栩如生,只不过似乎这个石像看起来破损的更厉害些,有一部分的手脚都已经从石像上掉落了。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前头那个神秘男子似乎已走得远了,身影快要消失在密林树后,王宗景猛然惊醒,赶忙追了上去。就这样,两个人在林间穿梭行走着,那神秘人一直保持了不紧不慢的速度,似乎还是照顾到王宗景的体力速度,然而一路上他仍然没有停下歇息的意思,所以当再走了约莫一炷香后,王宗景便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 汗出如浆,甚至把脸上的那些妖兽血渍都冲掉了许多,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些小小金星开始闪烁飞舞,两只脚也跟灌铅似的沉重无比,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前头那个男人的身子忽然一顿,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王宗景迫不及待地随便找了棵大树靠着坐了下来,大口喘息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随即便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抬头看去,只见那神秘男人此刻却是站在了一座雕像前方,不出意外的,也是这一路上看到的那种,事实上,除了最初看到的两座凶恶雕像外,这一路上倾倒在林间被王宗景看到的雕像还有三座,都是差不多的模样,让他在疲累之余也是疑惑,究竟这里是什么地方,又会是什么人在久远的年代之前,在这种原始之地雕出了这许多奇怪的石像。 不过此刻在那神秘人面前的石像,明显的与之前那些倾倒在树林中的石像有些不同,首先,这石像比之前的那些凶恶石像要小许多,其次,这座石像是站立的,并没有倒在地上。不过说它小也是相对而言,那个身材高大的神秘人在这座石像前,仍然还要矮了不少,至于石像的模样,倒是和之前一模一样,都是凶恶狰狞状。 王宗景的目光掠过那个神秘人脸庞时,忽地一怔,只见那神秘人虽然顶着这座石像看,但眼中却有丝毫不加掩饰地厌恶之色。在石像的右侧,仔细看去,居然有一条隐约的小径通向密林深处,只是顺着道路的尽头看去,只见前方树林幽深寂静,不知怎么有一处很远的地方居然隐约升腾起淡淡的略带粉红颜色的气体,有点像早上所见的林间薄雾,只是看去更加神秘一些。 王宗景先是楞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眼睛看着那片粉红色迷雾便有些移不开了,没有惊喜之色,倒有几分惊惶。那东西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只怕便是幽州地界上人人谈之色变的剧毒瘴气了,传说在十万大山中到处都有这种剧毒瘴气,无论鸟兽人族,甚至强悍的妖兽,一旦遇见这种粉红色的气体,往往都是全身溃烂痛苦死去,几乎无药可解。 该不会是要走那一边吧?王宗景嘴角微微抽搐地想着。 神秘人盯着那站立着的石像看了一会,也没有回头,只是冷冷说了一句:“走罢。”说着抬脚边走,只是看他走的方向,却是向石像的左侧而行。 王宗景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振作一下自己已经疲惫的精神,还是跟了上去。 这一路走来,不知为何,再也没有看到那些倾倒在林间的石像了,同样的,一直让王宗景心惊肉跳心神不宁的妖兽,也没有再出现过,倒是脚下的路越发难走了。树木荆棘都是越来越多,有些地方根本就难以通过,幸好前头那神秘人神通颇为厉害,常人难以通过的地方,他三下两下便清出了一条路,让王宗景省了不少劲,否则的话,这少年怕是就要累死在这路上了。 就这么又走了半柱香工夫,两人的眼前忽然一亮,地势平坦展开,出现了一处约莫十余丈的林间空地,前头乃是一座小山,山下有一个洞口至少有五丈余宽的大山洞,以那山洞为中心,周围七八丈方圆的地界上,只有杂草,却是一根树木也无。 一丝腥臭的气息,似乎隐隐约约地从那个巨大山洞中飘了出来。 王宗景的心中若有所觉,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那神秘人一眼,又死死地盯着那个山洞。 “就在这里了。”神秘人并没有装神弄鬼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对着王宗景道:“这洞中有一只厉害的妖兽,我要杀了它,只是其生性狡猾,轻易不肯出洞,我要你帮我。” 他转过头,面色冷淡地看着王宗景,冷冷道:“你想活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 王宗景喘息着,看着那个山洞,咬牙道:“洞里面是什么?” “一只‘金花古蟒’,”神秘人脸色淡然,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这妖兽修行多年,已通人性,虽然贪吃嗜血,然而近日已接近它修持关口,再进一步便可蜕皮重生道行大进,是以轻易不肯出洞。此洞乃是它的老巢,此妖兽又是一身蛇鳞坚硬无比,入洞太过凶险,只有将它引诱出来,先伤其七寸蛇心,散去妖兽道行,则全身妖鳞失去妖力,溃散如常,如此方能杀之。” 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道:“你,便是那个诱饵了。” 王宗景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心中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疯狂大叫一声,要和这个男人拼命,然而到了最后,终究他也只能无比忿恨地盯着那个神秘人,口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这个男人面前,他就算真的拼命,又和蝼蚁有什么区别? 神秘男人对这个少年仇恨的目光根本无动于衷,转手从身上拿出了一块铜盘,上面银丝镶嵌,雕出了些奇异的符纹,扔给王宗景。王宗景茫然接过,只觉得入手颇为沉重,耳边听到那男人说道:“这东西你拿在手上,待会妖兽冲出来时,你便将它举在头顶,自然能够顶住一时半刻。记住,只能站在原地,不许跑开,否则金花古蟒动作快如闪电,若是发觉不妙,转眼便缩回巢穴去了。只有趁着它发怒咬你,身子露出洞穴时,我方能从旁一击而中,取它性命。你明白了么?” 王宗景艰难地点了点头,那神秘男子冷笑一声,道:“若是你敢跑,误我大事,回头我便抓了你,绑了再扔进这个洞穴里喂蛇,知道了罢?” 王宗景的身子抖了一下,眼中的愤怒怨恨之色更重,忍不住大声道:“既然是诱饵,为什么你不随便抓些妖兽过来,偏偏要抓我?” 那神秘男子顿了一下,似乎也没有想到这少年突然开口,不由得多看了王宗景一眼,只见这少年背靠大树,脸上带着些绝望,眼中却是凶狠愤怒,看去简直就像这片原始森林中被追逐将死的一只孱弱小兽,虽然已是绝境,骨子里仍然有几分野性桀骜。 “因为,除了号称南疆第一美味的那只‘龙湖青鲤’外,”神秘男人看着愤怒的少年,嘴角浮现出一丝残忍的讥笑,配着他那张可怖的阴阳脸,更加的令人触目惊心,“金花古蟒最喜欢的,就是吃人,尤其是…十岁多的小孩子。” 王宗景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终于也消失不见了。 手中紧紧抓着那块铜盘,王宗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这片林间空地的中央。按照身后已然隐身藏起的那个神秘人的吩咐,他应该要走到距离洞口约莫四丈外的距离,然后就这样站在原地不动,一旦金花古蟒冲出来吃他,便将手中铜盘举过头顶,便能暂时护住身子。 想到此处,王宗景忍不住向手中的铜盘看了一眼,只见这面铜盘虽然上面刻画的符文颇为精妙细致,然而拿在手上却是平平无奇,丝毫也看不出有何神奇之处,更不用说能够抵挡那绝对是穷凶极恶的金花古蟒了。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勉强行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掉头逃跑却是绝对死无葬身之地,王宗景只能心中不停地咒骂着那神秘男人的十八代祖宗,然后仍是无可奈何地向前走去。 慢慢接近洞口,空气中那股腥臭的气息便渐渐浓烈起来,王宗景的脚步越来越慢,呼吸也是越来越急促,他至今不过仍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罢了,哪怕是出身于王氏家族,又何尝经历过这数日来天翻地覆惊心动魄的一系列生死折磨? 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手心渗出了汗水,浸湿了这块铜盘的边缘。 终于,他走到了那个山洞的正前方,在距离洞口四丈外的地方,站住了身子,鼓起自己所有的勇气,向那个黑暗的山洞里看去。 “轰!”似是一声无声却炸响在他耳边的惊雷,王宗景身不由己地退后一步,脸色惨白,那洞窟深处,一片黑暗之中,亮起了两个巨大幽绿的眼眸,那瞳孔似刀,细长而冰冷,看去只那眼睛,竟似乎就有他半人多高。 空气中的腥臭气息,陡然浓烈起来,一声诡异的轻啸,从那黑暗的洞穴中发出。 王宗景的身子忍不住开始微微颤抖,死死地抓住了手中的铜盘。 只是那只盘踞在山洞里的恐怖妖兽不知为何,并没有立刻冲出来猎杀这送上门来的美食,那两只可怕巨大的冰冷蛇眼,只是在洞穴里的黑暗中,冷冷地盯着洞外的这个少年。 周围,一片寂静,不知道是否因为这里有金花古蟒存在的原因,除了茂密的树林外,别说妖兽,就连飞鸟也没有一只。洞内洞外,就在这片异样的寂静中对峙着。 就这样站着,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好像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又似乎根本只是须臾片刻。王宗景冷汗涔涔而下,脑海里不停地冒出一些自己从未想过的可怕场景或是画面,他觉得自己脑袋里似乎有那么一根弦,从头到尾就这样紧紧绷着,从自己醒来后无时无刻都面对着死亡的威胁,而这一次,虽然没有之前数次那样直接粗暴,但是那黑暗中的蛇目,残忍而无情的眼光,还有周围越来越浓烈的腥臭气息,却仿佛给了他更大的压力。他真的感觉到,自己脑海里的那根弦,眼看就要在这片诡异却令人疯狂的静默对峙中霍然崩断了。 断了之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有那么一刻,他心中掠过这样的念头,是无法自控地疯狂大叫夺路而逃,还是真的就这样彻底崩溃丧失理智地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 要死了,还是要疯了? 他的身子,慢慢地开始发抖起来,惨白的脸上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着。空地之外,隐身于某棵大树阴影下的神秘男人,很快发觉到空地上站着的那个少年似乎有些不对劲,慢慢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那个山洞里腥风大作,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尖啸声传了出来,几乎是在同时,一道体型巨大的金白相杂的蛇影飞扑而出,径直冲向那个孤独站在洞外的少年身影。 蛇影迅疾,转眼间已扑到王宗景的身前,王宗景甚至都没看清楚这只金花古蟒的模样,于电光火石间,他只能下意识地做出了唯一一个动作,将那块铜盘高举过顶。数丈之外的密林边缘,传出了一声轻细的叱喝声: “疾!” 铜盘一颤,紧接着一道豪光从铜盘中心亮起,迅速壮大变作一个白色光罩,将王宗景护在中间,片刻之后,一个巨大的蛇头轰然咬下,撞在了这个白色光罩上。 光罩护体,仿佛有一层淡淡的温暖传递进来,只是王宗景甚至还来不及感觉到些许的安心,一股巨大可怖的力量如排山倒海一般,从头顶上方冲了下来,这力道是如此之大,让他的双脚都是一软,无法再支撑自己的身体,径直坐了下去。随着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咯咯声音,夹杂了低沉的破裂声,王宗景悚然抬头,赫然只见这块铜盘的白色光罩摇摇欲坠,铜盘本身竟已是开裂出了数道裂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面对的这只庞然大物,可怖妖兽。 这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蛇,超过一半的身子都还在山洞里面,冲出来择人而噬的只是前半身而已,但是尽管如此,那几乎是比一个人身子还大些的蛇头便足以将人吓死,长而强壮的蛇躯上,青白色的鳞片整齐地排列着,看去像是一幅巨大的铠甲,同时鳞片上还有金色花纹,特别是在巨大的蛇头部位,金色花纹更是密集,看去让这只金花古蟒越发的诡异。 此刻,金花古蟒已经一口咬住了王宗景的身子,然而那块被王宗景抓在手上的铜盘发出了光罩,虽然被这只巨兽要得开裂起来,光罩也摇摇欲坠,但是至少目前还是抵住了金花古蟒那可怕的一咬之力。 阴冷无情的蛇眼中,因为意料中的美食发生了意外的波折,掠过了一丝怒火,金花古蟒发出一声古怪的尖啸声,蛇躯陡然而起,大口张开,两只可怕的獠牙从口中显露出来,对站在下方的王宗景来说,此刻那张嘴巴,黑洞洞的那个深处,实是这世间最恐怖的事物。 如果可能,他绝对是什么都不管撒腿就跑的,哪里还顾得上那个神秘人的威胁?只是此刻金花古蟒已然扑到跟前,自己被打到地上,却是想跑都不行的了。无可奈何之下,就像溺水的人垂死挣扎一般,他也只有紧紧地抓着那面破裂的铜盘,不顾一切地拼命举高着。 周围的密林一片寂静,那个神秘人也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直到此刻也没有动手。 巨蛇的蛇头再次轰然咬下,白色的光罩连连颤抖,令人牙酸与心惊肉跳的开裂声再度响起,王宗景有些绝望地望着头顶上的这面铜盘就像脆弱的豆腐般颤抖着,撕裂着,然后随着一声脆响而四分五裂。蛇头掠过,白光散去,可怕的巨大獠牙瞬间刺入了王宗景的右肩,鲜血喷涌而出,剧痛如潮水般涌来让这个少年全身乱颤,然而下一刻,他更加惊慌地发现,只在转眼之间,自己这个巨大的右肩伤口处,开始迅速地发黑。 那是一种带着深紫般的阴沉黑色,瞬间麻痹了他整个右肩伤口,那么大的伤处,王宗景在最初的剧痛过后,此刻竟然已经无法得到任何感觉。他甚至能够看到那可怕的黑色就像水流一样快速漫延开去,在肌肤之下,黑色从肩头的伤处涌向所有的地方,每到一处,那个地方便瞬间麻木,再无知觉。 这是何等可怕的一种剧毒… 他就像一根僵硬的木头,颓然倒下,只一会工夫,黑暗的颜色便窜上了他的脸庞,王宗景甚至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连眼皮都无法眨一下,只能目瞪口呆地僵硬倒着,看着自己上方那只可怕的巨蟒再次扬起了头,露出了噬人的大口。 这一次,金花古蟒的蛇眼中终于流露出贪婪而得意的神色,长啸一声,再度仰首,就要将这到口的美味吞吃下去。便在此刻,趁着金花古蟒眼中已然只有倒在地上的猎物的时候,密林边缘一棵大树后,青光乍起,如风驰电骋般破空而来,在金花古蟒反应过来之前,一剑刺入了它蛇头下七寸之处。 金花古蟒陡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厉啸,巨大的蛇躯整个卷曲起来,啸声中蕴含了无比怨毒,然而转眼之间,血花绽放,那最紧要的七寸之处从内部被生生捅出了一个血洞,里面剑气纵横,这短短时间内,竟不知道被那柄仙剑在蛇躯之内切割了多少下,血浆四射,状极凄惨。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空中掠了过来,正是那个神秘人,面色冷峻,只扑古蟒。金花古蟒似乎也知道大事不妙,意图有所反应缩回洞穴,然而那蛇身上最紧要的七寸处伤口实在受创太重,整个巨大蛇躯都是摇摇欲坠,就在不久前还威风凛凛凶威赫赫至不可一世的恐怖妖兽,此刻却仿佛也和倒地的王宗景一样,在垂死挣扎而已。 神秘人一掠而至,用手一招,随着金花古蟒一声痛苦长嘶,血肉绽开,青色仙剑刺破脊背飞回了神秘人手中,而他也未给妖兽任何喘息之机,一丝杀意从他可怖的阴阳脸上掠过,青光陡然暴涨,化作开天巨剑,径直劈下。 “呜”的一声,风声过处,天地森林,似都凝固了片刻,巨大的金花古蟒蛇躯陡然僵硬,然后只见巨大的蛇头与蛇躯断裂开去,就像一块巨石,颓然飞了出去。 无边无际的殷红蛇血,从蛇颈处如洪水一般喷了出来,瞬间将倒在地上的王宗景从头到脚再度浇成了一个鲜红的血人,粘稠而带着强烈刺鼻腥味的蛇血,将他整个人都吞没了,王宗景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已经完全麻木的身子上某些个还残存几分知觉的地方,突然又有一阵极剧烈的痛楚,犹如火烧般传来,下一刻,他便脑袋一歪,失去了全部知觉,昏过去了。 半空之中的那个神秘人看了一眼下方兀自还微微颤抖似乎还未死绝的蛇躯,还有那个被喷涌而出的蛇血所吞没的少年,冷笑一声,毫无回顾之意,身形掠起,却是直追向那个飞出的蛇头。 巨大的蛇头直接撞进了森林,巨大的力道之下,连续撞到了四五棵大树,这才颓然滚到到地上,抽搐两下之后,终于不再动弹。神秘人随即飞至,略一端详,便手持青色仙剑再度劈下,只不过这一次他明显看得出来小心了许多,力道也是控制住了,就这样连续斩下数次,金花古蟒的蛇头便几乎四分五裂,可谓是死无全尸了。 神秘人紧紧地盯着这个散裂的蛇头,也不顾这满地腥臭的血水,目光炯炯,在蛇头的血肉白骨间一阵翻找,好一会儿之后,他面上忽地掠过一丝喜色,手掌一翻,人向后退了一步,只见那手掌之上,已然多了一颗半个巴掌大小的纯白蛇珠,看去晶莹润白,微光闪烁,纵然是在这血气冲天的所在,竟也散发出一丝淡淡清香。 神秘人盯着手中这颗宝珠,心中大喜,再也不管地上的蛇头,身形拔起,目光转动,随意地在附近直接找了颗粗大的树枝落下,背靠着树干,将这颗蛇珠细细抚摸良久,片刻后自言自语道:“有了这凝聚金花古蟒三千年道行菁华的‘玉蛇珠’,或许就能压住修罗之力了罢!” 言罢,他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拿起晶莹白润的玉蛇珠,缓缓靠在了自己那半面暗红色的脸部肌肤上。 “嘶…” 一声倒吸凉气般的轻哼,从这个神秘人口中发了出来,他双眼紧闭,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停地抽搐起来,而与此同时,玉蛇珠上的光芒却缓缓亮起,从神秘人的脸上,那些恶心可怖的暗红色肌肤内,似乎有隐隐一丝诡异的红丝,从体内深处被缓缓抽了出来,吸进了玉蛇珠内。 神秘人的身子微微一颤,看着神情模样,似乎颇为痛苦,然而他显然也是个性子坚忍的人物,除此之外便再无更多表示,纵然手上青筋暴露,也再不肯多哼一声。 如此持续了许久,神秘人忽然发出一声低哼,将玉蛇珠从自己脸上拿开,微光一阵闪烁,玉蛇珠上的光芒缓缓低落下去,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原本白润无暇的珠体内部,似乎多了一些细若游丝般的红色细线。反观神秘人,却是气色顿时好了许多,非但如此,那一张原本是阴阳脸的脸上,暗红色的色斑仅仅经过这一下,便已明显消褪了一些。 神秘人额头上汗水淋淋,但神色间却是非常高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满意地笑了笑,将这颗珍贵的玉蛇珠珍而重之地收进怀里,然后便一招仙剑,御剑而起,直向远方破空而去,再不回头。 密林深处,缓缓恢复了原本的寂静,只是空气中血气纵横,腥气弥漫,特别是在那一个小小的林间空地上,死去的巨大蛇躯颓然倒地,鲜血泉喷,在一块略显低凹的小坑处,汇聚成了一个鲜红的血洼,而就在这处蛇血坑旁,那个从头到脚鲜血淋淋的少年,孤独地躺在地上,没有一点点的声息。 ※※※ 他做梦了。 是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他不知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被打下了传说中的冥府,要受那最惨烈的烈火焚身之苦。他在烈火中呼号喊叫,但是所有的亲人、朋友无一回应,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个孤独的自己,还有的,便是可怖的熊熊漫天的火焰。 为什么不死呢? 或者说,死了不是就不该有痛苦了吗? 十一岁的少年在人生之中,第一次在心头浮起了这样的念头。 然后,他便从这个可怕的噩梦中,惊醒过来。 天色已黄昏。 森林中已经暗了下来,那些密林深处因为茂密的枝叶,黑暗来的更快些,此刻看去,许多地方已经变得漆黑,也只有这一块小小的林间空地上还光亮些。 许是因为刚刚惊醒,脑袋里仍有些迷糊,王宗景木然地向周围看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中了蛇毒全身麻木,但现在却好像能动了? 下意识地,他低头向自己身子看去,这一看又是身子一颤,鲜红的血液遍布全身,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不知为什么,竟然大部分都消失了,只有极少数残存的小块衣料,还在散发着浓烈腥气的蛇血中挣扎着,其中的一小块就在他目光看到的时候,轻轻颤抖了几下,掉入鲜红的血泊中,然后诡异地散开,沉没化作乌有。 王宗景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像是深心某处陡然掠过一阵奇异的战栗,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浮了出来:这蛇血竟能够腐蚀衣物布料,那全身都被这蛇血淹没的自己的身体,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他脸色惨白地看着满地血泊,脑海中掠过了那个可怕的噩梦,那个在九幽冥府里被熊熊烈火焚烧身躯,那种痛苦直入骨髓的可怕噩梦! 他摇着头,喘着气,身子不由自主地想站起跑开,跑离这个可怕的充满了诡异蛇血的地方,只是他刚刚支撑起身子,软弱无力的手臂便是一歪,整个身子便向旁边倒去。 低沉的一个“噗咚”声,在幽暗的林间突然响起。 他好像掉进了一个水坑… 王宗景似乎有些迷惑,甩了甩头,身体周围似乎是一片粘稠的液体,然后,他借着微光,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这是一个血坑,被斩去头颅的金花古蟒流出的无数鲜血,汇聚到这样一个低洼之处形成了血坑,将他的整个身子淹没了。 他全身猛地颤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奇怪的感觉从他的身体各处传了过来,先是微微灼痛,然后似火苗遇油,轰然而起,瞬间化作滔天烈焰,如狂野火海,铺天盖地,将这个小小身躯完全吞没。那是战栗的火焰,在每一寸肌肤上都熊熊燃烧,犹如无数把锋锐的刀刃,切进了每一寸肌肤,反复的割裂撕扯,胜过了天下所有最可怕的伤痛刑罚。 “啊!” 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在这片幽暗的林间喊了出来,王宗景像是发疯一般想要离开这个血坑,然而那股鲜血中诡异的犹如火焰般炽热残忍的力量,转眼间便摧毁了这个少年残存的所有力气,他无力站起,无力躲开,只能全身发抖着战栗着,被困在这片可怕的血泊中,任凭那片犹如烈焰般的鲜血,灼烧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燃烧,燃烧,燃烧! 烧尽了所有肌肤皮肉,烧进了五脏六腑,烧光了所有血液经脉,烧掉了所有的意志却依然无法死去,只能无助地在这片血泊中颤抖着,惨叫着,嘶吼着… “啊…啊…啊…” 惨烈的嘶嚎声,在这片逐渐沉沦于黑暗的森林里,不停地回荡着,很久,很久。 ------------ 第五章 求生 清晨的第一道晨光,从树枝梢头滑落下来,照在林间空地上,淡淡薄雾如纱,轻飘在树木花草间。叽叽喳喳细细的鸟鸣声,从远处枝头上传了来,清脆而悦耳,慢慢唤醒了这沉睡了一晚的山林。 几滴露珠,晶莹剔透,落在青草细长的叶片上,随着微风吹过,缓缓颤动着滑过青绿叶尖,滴落于土地上,也滴在一只伸在草丛里的手指尖。 淡淡的凉意,让这只手指颤了颤,缓缓蜷曲起来。 有些艰难地收回了手臂,躺在草丛中的少年撑起了身子,目光掠过自己的周围,很快看到了不远处那个血坑。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这坑中的蛇血依然粘稠,然而颜色则已从鲜红变暗,带了几分深沉的黑色。 凝视着那一洼红血,王宗景的眼角无法自控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猛地转过头去,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开始审视自身,发现身上的衣物已经完全消失,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都是被那些诡异的蛇血直接化掉的,如今的王宗景全身上下可谓是片缕皆无,光洁溜溜。 王宗景下意识地转头向周围看了看,想要找到是否有什么东西可以穿戴,至少稍微遮掩一下羞处,只是在这片原始森林中,视线所及的除了树木花草就是花草树木,看起来都无法得用。 皱着眉默然片刻,他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开始慢慢活动身子,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怪怪的,想来是从出生开始就在人群中长大,从未如此赤身裸体过,虽然此刻是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中,但晨风吹过时身上到处凉丝丝的感觉,仍然让他有些不舒服。不过很快的,他脸上就掠过一丝错愕的表情,将这种莫名的尴尬抛于脑后。 昨日金花古蟒攻击他时,曾在他右肩处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伤口,那是被巨蛇的獠牙所直接贯穿,也是同样的原因,金花古蟒的剧毒侵入了他的身体,使他全身麻木,重伤垂死。但是此刻,非但那些看起来极可怕的黑色蛇毒不见了,便是右肩上的伤口竟然也好了大半,除了一个巨大的伤疤凝结在那里,周围的肌肉有些红嫩外,便是连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他站在这片林间空地上沉默了很久,将昨日的一点一滴在心头过了一遍,最后徐徐转身,目光再一次落到那个已经变得有些暗红的血坑上。 他的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那种几乎是令人生不如死的焚身之苦,只是在脑海中回想一下,便足以让他为之战栗。王宗景咬了咬牙,将目光移开,转眼四望,只见树林幽深,树木高耸,淡淡薄雾轻轻飘荡,那密林深处也不知道藏着几许神秘,几许危险。 没有太多的犹豫和迟疑,王宗景在沉吟片刻后便走向林中。眼下的情景很明显,那个神秘人杀了金花古蟒,达到了他的目的,便再也不管王宗景了,任他在这遍布妖兽的危险森林中自生自灭,或许,昨天王宗景被金花古蟒攻击到的时候,神秘人根本就认为这个少年已经死定了罢。 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王宗景走进森林的时候,在心里这样给自己鼓劲着,或许还有几分希望,能在这片广大的原始森林中找到一条出路,只要出去,也许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就这样在森林中走了一会,王宗景渐渐发现了身体上的一些异样,从当日被神秘人掠到这处森林中后,他就再没吃过食物,最多不过是跟着神秘人的途中匆匆忙忙喝过几口林间溪水而已。然而直到现在,他居然也没有觉得腹中饥饿,相反的,在昨日那场惨烈厮斗乃至一整晚的可怕折磨后,他此刻的精神竟然还颇为饱满。 这又是什么古怪,他心中掠过一丝阴影,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往那个方面思索,同时,像是为了宣泄什么一样,走过一颗大树边上时,忽地大声道:“王宗景,活下去!” 说着,犹如表达自己的决心般,他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 大树轻轻颤了颤,巍峨不动,几片落叶从树枝梢头,徐徐落下。 王宗景向前继续走着,走了几步,身形忽然一滞,回身看了看那棵安然伫立的大树,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嘴唇张了张,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好像…力气也变大了点啊。” ※※※ 走了一会,王宗景发现前头的树林中一处地方显得有些凌乱,四五棵大树像是被砸倒一样,东倒西歪地倒了下来,远远的似乎还有一阵血腥气飘来。 他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那个地方走了过去,同时不住地向周围观望着,尽量放轻脚步。就这样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地方,也没发生什么危险,很快的,他便发现了这里凌乱的原因。 一个几乎被斩成碎块的巨大蛇头掉落在林间,红色的血液染红了周围一大片树木野草,场面有些可怖,只是不知为何,这样一个原本可以将小孩都吓昏过去的情景,王宗景在最初的一惊之后,竟然感觉不到有什么更多的畏惧了。 甚至是当他目光接触到掉落地面上,昨天曾经给他无限恐惧的巨大蛇眼时,他的反应也是麻木而平静的,这样的反应甚至让王宗景自己都觉得有些怪异。也许是昨晚那一场梦魇的缘故,经历过那样残忍的苦痛后,整整一个晚上浸泡在诡异的鲜血中,如今这样的场面,似乎已经不足以吓到他了。 他默默地看着这一地血肉,昨天曾经是那样强大不可一世的巨大妖兽,转眼之间便成了满地散落的血肉,巨大的蛇头可以看出被利刃砍了许多刀,甚至连那只刺伤王宗景的可怕獠牙,也被从中砍断,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那个神秘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一身的修行神通竟是如此厉害,当日轻而易举便击败了那位青云门过来的方老仙师,如今面对如此可怕的妖兽,也仍然可以以一己之力击杀之。 或许,这个人的道行已经远远胜过了自家的那些叔伯吧。 王宗景默然出神,有些恍惚,心中缓缓浮现出当日姐姐王细雨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儿。或许,只有在中州青云山上那样的千年大派中,才有更加厉害的人物么?只是如果真有那样厉害的修士在,岂非就是与神仙之流无异? 如果,如果将来真的能够见识一下,就好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林子边上传来一阵“索索索索”的声音,心下顿时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在自己的右前方树阴下,草丛荆棘一阵晃动,然后露出了一个身影,其形如野猪,通体乌黑,背生一排硬甲,看去犹如一幅铁铠般,顶着两只粗大獠牙,鼻子在空气中不停闻嗅着,走了过来。 入眼处,这一地血肉蛇头散乱满地,这只显然也是妖兽的怪物顿时兴奋起来,低吼两声,一下子冲了上去,咬住一块蛇肉便大嚼起来。 王宗景面上变色,但幸好这只妖兽看来还未发现他,便悄然向后退去。不料他此刻注意力都放在那只突如其来的妖兽身上时,没注意脚下地面上还有枯枝败叶,一不小心踩上了某处,便听得脚下发出“噼啪”一声脆响,一根两尺来长的枯枝被踩成两段。 王宗景心中一沉,前头的妖兽却已惊觉,猛然抬头向这里看了过来,顿时将王宗景的身影看在眼中。 “吼!” 一声怒吼,野猪般的妖兽背后原本低伏的硬甲顿时如利剑般一片片都竖立起来,毛发皆张,对着王宗景这里发出了咆哮。王宗景就算是傻子也看的出来这妖兽气势汹汹,并非善类,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很想对这只妖兽好好解释一番:你吃你的肉,我绝对不会跟你抢的… 只是还不等他讲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语,这只妖兽便如同一只狂怒的奔牛直接向他冲了过来,獠牙尖利,在林间的晨光中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王宗景下意识地向旁边躲闪,用尽全身力气跳开,没想到这一跳比平日能跳出的距离远了一半多,竟然真的躲开了妖兽的攻击,王宗景自己都愣了一下。 妖兽一击不中,强大的惯性之下还冲出了一段距离,但它很快止住脚步,再次向王宗景冲来。王宗景转身就跑,在密林中左右逃窜,也幸好是在这茂密森林中,若是在平地之上,就算他体力莫名其妙增长了一些,也绝非是这种野生强悍的妖兽之敌。 借着众多树木的遮挡,王宗景暂时躲开了妖兽的攻击,然而那只妖兽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可怕的嚎叫仿佛也就在身后不远处不断响起,这连番在密林中的追逐,那只妖兽的怒火已然全部被这个狡猾的猎物所挑起,甚至连一双小眼睛中都显得有些发红狰狞,一个劲地拼命追着前头那个少年。 森林之中没有路,地势也不平坦,最重要的是,那些高大的树木下方并非是空无一物的,还有很多的青苔绿草、怪石树根甚至是大片大片的荆棘,王宗景咬着牙在林中逃命,但是没过多久,便发现自己的速度无法自控地慢了下来,好像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拉扯着自己,前头无穷无尽迎面而来的除了树还是树,到处都是荆棘尖刺,在他的身上划出了无数条血痕。 忽然,眼前一亮,他似乎看到了某处与周围密林不同的地方,显得更加光亮些,在密林中拼命奔跑逃命的他下意识地冲了过去,然而很快的,他身子便是一僵,腥气弥漫血肉满地,眼前却是他在森林中慌不择路,跑了一圈竟然又绕回了那个蛇头掉落的地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身后的妖兽追了上来,带着一声凶狠的嚎叫,从背后扑了上来。 忽然,眼前一亮,他似乎看到了某处与周围密林不同的地方,显得更加光亮些,在密林中拼命奔跑逃命的他下意识地冲了过去,然而很快的,他身子便是一僵,腥气弥漫血肉满地,眼前却是他在森林中慌不择路,跑了一圈竟然又绕回了那个蛇头掉落的地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身后的妖兽追了上来,带着一声凶狠的嚎叫,从背后扑了上来。 王宗景冲出树林时一颗心便是暗自沉了下去,此刻周围再无树干遮挡,妖兽的身影转眼便扑了过来,生死关头,他只来得及勉强向旁边跑去,然而妖兽无论是力量速度上都比他这个少年要强太多了,虽然他勉强闪开了妖兽尖利獠牙的攻击,但脚下一痛,却是被妖兽抬起的爪子在小腿上狠狠扫了一下,顿时痛彻心扉,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妖兽低吼一声,再度扑上,这一次王宗景倒在地上,避无可避,犹如昨日梦魇重现,他再次被可怕的妖兽扑倒,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面临生死关头了,王宗景甚至来不及去想这样悲哀的事,那一刻,他的脑海中甚至是一片空白,然而只有一个念头不曾舍弃: 活下去! 像是本能一样,他用尽全身力气举起双手,胡乱地对着咬下的妖兽头颅砸着打着,然而这只妖兽皮厚肉糙,完全没有顾忌到王宗景的抵抗,只是残忍地低头狠狠一撞,顿时两根尖厉的獠牙便从王宗景的腹部刺了进去。 “啊…”王宗景全身剧烈颤抖了一下,痛哼出声,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妖兽便回头抽出,顿时一股鲜血喷了出来,洒了满地和那妖兽一头。 鲜血的滋味,似乎让这只妖兽完全兴奋了起来,再次嚎叫着扑上,王宗景有些绝望了,无论如何,他似乎也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看着那只凶狠的妖兽冲过来要咬死自己,然后呢?杀死自己再把肉身吃掉? 死无全尸? 死无葬身之地? 他喘息着,脸色煞白,然而心中这几日一直被压抑的恐惧、悲伤、愤怒、怨毒等等无数情绪,在这即将散命的一刻,忽然一起涌上了心头。 “啊!”他张口大叫,双眼瞬间瞪得滚圆,浑然已没有了一个十一岁少年的模样,有的,或许更像是这荒野密林中一只绝望的野兽垂死的怒吼。 “我要你跟我一起死!” 他像疯了一样,再没有丝毫的畏惧,如同一只绝望的野兽正面对着那只妖兽,扑了上去。 “噗”,獠牙再度刺穿了他的胸口,血花迸裂,而他一手抓住了妖兽头上皮毛,一手直接向妖兽眼睛抓去,鲜血淋淋,无所不用其极,如同最原始的搏杀般残酷无情。混乱而疯狂的搏斗中,妖兽与少年都倒在了地上,但妖兽力量毕竟更大,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将少年压在身下。 只是此刻妖兽脸上也挂了彩,最厉害的便是眼睛处被这个突然疯掉一般的少年给抓出了一处大伤口,强烈的疼痛也让这只妖兽暴怒起来,此刻更是没有丝毫客气,狂吼着撞着顶着这个已经伤痕满身的少年身体。 被顶在地上的王宗景,身不由己地在剧痛流血中被向后推去,他一边吼叫着,一边拼命打着妖兽的脑袋,手掌胡乱地在地面上抓着,混乱中似乎抓到了某个尖刺的东西,看也不看,便像是拿起一块石头般直接刺向了这只妖兽。 “嘶!”,一声轻细的微响,在双方都有些疯狂的吼叫搏斗中显得微不足道,然而下一刻,却让那只妖兽突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这只妖兽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身子踉踉跄跄地从王宗景的身上退开了去。 满面鲜血的王宗景咬着牙想要爬起,但还未起身便是一阵眩晕,半跪到了地上,双手撑地,大口喘息着,有些艰难地抬头向这只妖兽看去,只见妖兽的左眼眼眶处,被刺入了一个雪白而略带弯曲的锐物,王宗景看着只觉得有些眼熟,片刻后忽然记起,这却是金花古蟒那根被斩断的半截獠牙。 野猪一般的妖兽似乎承受了极重的打击,吼叫声充满了愤怒与不甘,其中不知为何还夹杂着几分恐惧,很快的,这只妖兽腿脚一软,竟然瘫倒在地上,全身开始抽搐起来。 死里逃生的王宗景死死地瞪着前头那只妖兽,目光落在妖兽受伤的那只眼眶中,只见一股诡异的黑色从伤口处迅速蔓延,向妖兽的全身弥漫开去。 好烈的毒,好毒的牙… 只过了一小会后,这只妖兽终于连抽搐都停了下来,双眼无力地瞪着天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息。 一滴鲜血,从眉梢缓缓滴落,落在眼帘之前,让眼前的这个世界,充满了鲜红的血色。颓然倒地的王宗景,身上至少有五六个被刺穿的大洞,还有无数条大大小小可怕的伤口遍布全身,鲜血就像是小河一样流淌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还能残留了几分意识,只是这种残留的清醒并非是一种幸福,全身各处传来的剧痛,还有眼前血色模糊的一切,好像都在提醒着他,他正在痛苦万分地准备死去。 原始而无情的森林中,沉默的寂静又一次降临了,仿佛千百年来,周围的树木都是这样沉默地看着。 王宗景躺在地上,喘息着,十一岁仍有些稚嫩的脸上,因为痛楚而有些扭曲,他的目光茫然地移动着,似乎想在临死前最后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只是,他最后看到的,却是和美好毫无关联的东西,那是不远处地面上血肉模糊的碎裂蛇头。他木然地看着那里,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这片茂密幽深的森林,看着那些高耸无言的大树,忽然间,他笑了一下: “我就、就是要活下去!” 他慢慢地撑起身子,用尽了全身力气,佝偻着身子,一步一个血色的脚印,缓慢地挪动着身子,向着林子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森林中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那些薄雾轻烟,也在逐渐的散去。带着血腥气息的地方,渐渐被抛在身后,光影摇曳的林中,一个少年蹒跚前行。带血的手掌,紧紧抓着一棵棵树干,支撑着残破的身子,咬牙前行。寂寥的森林,连那些鸟儿此刻也安静下来,没有风,有落叶。 好像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尽管他残存的意识中总记得并不遥远,可是这仿佛真的就是他一辈子中,所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段路,直到,他看到了那个林间空地,看到了那个古蟒山洞,看到了那一处曾经带给他无穷痛苦折磨的血坑。 踉踉跄跄地走去,终于不支倒在地上,他便用最后的力气向前爬着,一点一点吃力地爬着,爬到了血坑的边上。 粘稠的蛇血安静地聚拢在一起,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可惜,没能倒映出他的模样啊。 王宗景已经失去所有血色的苍白脸上,盯着那个血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似笑非笑,然后,低低的声音,一字一字地,犹如呻吟一般地说道: “活,下,去…” 他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在坑边咬牙一撑,然后整个身子向前倾覆,滚进了那个血坑,只听见“噗通”一声低沉的闷响,便再无声息。 那一刻,仿佛便是光阴停滞的时候。 光影散乱,林鸟惊起,微风吹过,一阵蕴含了无尽痛楚的凄厉嚎叫声,在这片森林中陡然响起: “啊…啊…啊…” 龙湖王家这几日中,原本笼罩上下的一片愁云惨雾,现在已经淡了许多,特别是青云门的数位道长来了之后,与之深谈后的家主王瑞武显然心情大好,连带着王家上下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本来么,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王家最担心的便是青云门的怒火,不管怎样,青云门的那位方老头可就是死在王家地头上的。只是没想到青云门不愧是千年大派正道巨擘,那位远在青云山通天峰上的萧逸才萧真人也是明见万里,胸襟宽阔,非但没有追究王家的错,反而加派了人手到龙湖城来,据说其中还有一位极厉害的修士,足以应付各种状况。这些事让王瑞武大喜过望,王家上下也是尽皆欢喜,相形之下,另一个王家子弟失踪的事,便显得不那么要紧了。 王宗景的确是王家子弟,出身于如今当权的长房,然而父母早亡,自己不过只有十一岁的年纪,也并非是什么重要人物,要知道,王家这一辈的子弟,光是大大小小的男丁就有二十几个人呢,难道还差了这一个不成? 所以,到了最后,最伤心的也只有王宗景的姐姐王细雨一个人了,除此之外,平日里与王宗景玩在一块儿的小胖子南山,很是挨了老爹的几顿打,这几日都下不了床了,听说也是痛哭了一场。 当然了,王家并非是不看重王宗景,毕竟那也是王家嫡出的子弟,事情发生后也曾经大肆搜寻过,只是找遍龙湖城周边地界,就差掘地三尺了结果也没有发现王宗景的踪迹,时间稍长,人们便渐渐懈怠下来,如今除了王细雨一个人,王家上下虽未明说,但都是默认这孩子只怕是没了。 王宗景没了也就没了,他的姐姐王细雨虽是一个女子,身份地位却比弟弟重要的多,年方十六岁的她在修道上的天赋绝对是冠绝同辈,深得几位王家长辈的看重,便是这次与青云门结盟后所得的一桩好处,能派一位王家子弟前去青云修行道法,这王细雨也是排在第一位的。 是以这几日前来看望劝慰王细雨的人不少,就连家主王瑞武都抽空过来温言安慰了几句。只是王细雨自小便与这个弟弟相依为命长大,感情是极深的,真是将他当做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此番痛失幼弟,实在难以自解,心中又不甘心,甚至几次跑去哭求王瑞武再多派人手出去寻找,让王瑞武颇为头疼,到后来干脆都躲着不见她了。 就这般过了数日,王家终于是连最后一批搜寻的人也召了回来,算是正式放弃了寻找那个神秘人与王宗景的下落。当天下午,王细雨得知这个消息后,痛哭了一场,又跑去找王瑞武,王瑞武闭门不见,只是让南石侯出来好生劝慰。南石侯对这姑娘也是十分疼爱,面带苦笑,摇头叹息,说道并非家主愿意如此,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王家上下所有能用上的人手都已派出去找寻了,如今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了。 王细雨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满面泪痕,背后南石侯追着她有些尴尬地喊了一声:“小雨,前些日子是耽搁了,但现如今青云门诸位道长已经过来,再过两日,你也该去青云山修行了啊。” 王细雨漠然走开,留下南石侯站在原地一声长叹。 迷迷糊糊走了一段路,王细雨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王家堡,走到龙湖城里的街道上了。一直以来她天赋高,人又漂亮,在王家里的名气很大,在这座龙湖城中也是一样,街上的行人很容易都认出了这位王家最出名的小姐,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走在路上。 只是也没有人敢上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毕竟这里还是王家的地头,所以王细雨就这样在街头走了一阵,忽然心中想起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伤痛,掉头便向城北走去。 到了城门口,守护城门的卫士看着自然也是认得这位王家小姐,只是王细雨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几个卫士都有些担心,大着胆子上前劝了几句,却被心情糟透的王细雨不理不睬,直接扔了一张烈火符到地上,“轰”的一声烧了好大一团火苗出来,怕是有一人多高,差点没把这些卫士吓死。 众人这才想起这位年轻的小姐实际上还是如今王家在修道上天赋最高的人物,光凭这一手家传的符箓术法,只怕普通妖兽都不是她的对手了,这一下人人退避,谁也不敢劝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出城而去。 王细雨出城之后一路向北,目的地倒也清楚,便是那龙湖湖畔的乌石山,伤心是极伤心的,只是王细雨心中终究还是不得不接受失去了亲弟这个现实,如今伤痛之余,也只有到这乌石山头看上几眼,其他的,又有什么是她能做的呢? 一路之上,倒也没有妖兽跳出来骚扰,就这么平平安安走到了乌石山头,山顶破庙仍在,石块散乱,虽然过了好几日,但仔细看去,似乎某些地方还有些深褐色的土地,不知是不是当日溅出的鲜血所染? 目光掠过地上那几块异色的土壤,王细雨心中一阵悲切,下意识地咬着自己的唇,眼眶中又是微微湿润,脑海里满是弟弟平日的笑脸与往日相聚的快乐情景,一时间竟有些不能自己。便在这时,她突然听到前头那座破败的小庙中传来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似有人影闪动。 王细雨身子一震,心中忽地掠过一个念头,难道是那凶手去而复返,疾转过身,盯着那庙中人影喝道:“是谁?” 庙中人没有回答,身形似动了动,一道幽幽碧芒闪了出来,青绿明亮,一眼便知乃是不凡宝物。 竟是修道中人,王细雨心中一紧,更是肯定了几分,顿时也不知怎么心火上涌,好像这些日子来的伤悲委屈一下子冲上头顶,一声娇喝,右手两根玉指并拢如剑,夹着一张飘舞的黄色符纸,只听“咄”一声,符箓已然催动。 一股烈焰“轰”的一声从她白嫩的指尖涌了出来,在半空中化作一团火球,熊熊燃烧,直冲向那座小庙,威势赫赫,令人不可小觑。与此同时,小庙中的人影身形一顿,碧绿幽光忽地收了回去,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那火球已然飞至小庙门口,然而不知怎么,突然像是遇到一堵无形的气墙般,原本气势汹汹飞驰着的大火球,突然强烈震动了一下,僵在了半空中,空自旋转燃烧着,就是无法再进一步,过了一会,那火苗开始衰弱变小,露出了火球中心那一张烧掉大半的黄色符纸,须臾后颓然飘落在地。 王细雨大吃一惊,自她修行以来,从未见过能够如此举重若轻破掉她符箓咒术的修士,这道行当真是高深莫测,只是眼下这般情况,那庙中人的身份却更是诡异,一想到弟弟有可能就是被此人所害,王细雨顿时心中一痛,咬了咬牙,一声呼喝,玉手翻处,却是双手手指间都出现了一张符纸,分别是烈火符与寒冰符。 这便是王细雨胜过其他王家子弟的地方了,至今为止哪怕是比她岁数更大的年轻一代王家子弟,从未有能同时释放两张符箓的能力,也只有她一人能够同时控制两只符咒,只见此刻一红一白两团气体同时冒起,化作一团烈火与一柄冰箭,在王细雨咒力催持下,如离弦之箭般一前一后向那小庙冲去。 那小庙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冷哼,随即一个人影陡然出现小庙门口,面对飞驰而来的烈火冰箭,那人竟是视若无睹,也没有拔出背上所负碧绿仙剑的意思,身形一展,竟然是直接对着火球冰箭飞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狂风忽起,卷起衣襟如舞,白衣人几乎是在瞬间便加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强大的冲力卷起了一个巨大无形的气漩,在他身前呼啸舞动,眨眼间直接撞上了火球,一下子将原本剧烈燃烧的火球撞了开去,飞向旁边的方向。同时他的身影丝毫未停,仍是直冲而上,前方尖锐的冰箭随之激射而来,眼看就要将此人身影刺个对穿。 有些目瞪口呆的王细雨此刻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隐约记起了似乎有人说过青云门过来的诸位仙长中,有一人与众不同就住在这乌石山上,只是这些日子她伤心过度,根本就没去多想,此刻想起来,自己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转眼之间,冰剑已至,然而狂风呼啸,那男子身形竟似乎又快了几分,也不见他更有何多余举动,就这般简简单单只靠身体飞冲而上的力道,竟已聚出如狂风暴雨一般的威势,气旋如龙,嘶吼呼啸,直接将冰剑打得土崩瓦解,哗啦一声破裂成无数碎片,只残留一张烧焦符纸无力地在风中飘落。 而那如鬼神般的身影竟还不停滞,犹如怒龙一般刚猛勇烈,这短短一段距离冲刺,竟被这人冲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气势,瞬间又冲到了王细雨的跟前。 王细雨甚至还没有看清此人的脸庞,便只觉得眼前忽地一片暗了下来,忍不住身子后退一步,惊叫了一声。 那叫声发出一半便戛然而止,王细雨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头到脚浇了下来,一那男子出现在她身前,与她贴得极近,一只强壮有力的手掌,赫然已经捏住了她细长的脖颈。 一时屏息的王细雨,脸色苍白,她一点都不怀疑,这只手掌上蕴含的力量绝对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断自己的颈骨。 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个在刚才短短时间内便能突然爆发出犹如鬼神般可怖力量的男子,并没有对她下毒手,而是凝视了她片刻,然后缓缓松开了手,退后了一步,淡淡道:“会使符箓,你是王家的人罢?” 王细雨在那只手掌松开的一瞬间,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这是她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死亡仿佛近在眼前。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恢复过来,抬头看去,才发现面前这男子背负着一把碧绿长剑,相貌极是英俊,一双眼眸明亮似星,气势逼人,看去就像是一把刚厉的锐剑,但面容神色之间,却又隐现淡淡沧桑滋味,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矛盾而复杂的气质聚集在一人身上。望着这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子,王细雨心头没来由跳了一下,似乎知道自己搞不好真是做错了,只得低声道:“是,我叫王细雨。” 这男子自然便是林惊羽了,此刻他眉头皱了一下,想起前几日明阳跟自己说过了一件事,看了王细雨一眼,道:“你便是那个失踪小孩的姐姐?” 王细雨倒是没想到这个男子居然也知道自己,只是此刻听到那个失踪小孩的话语,心头又是一阵伤心,眼眶微热,在脸上也浮现出来了。她不愿在外人面前失礼,便强忍着泪水低头说了一句失礼抱歉的话儿,便转身走开,想要离开此处。 只是没走几步远时,她便听到身后那男子的话声传来,道:“我听说你心痛太甚,对来劝你的长辈说了不想去青云修行的话么?” 王细雨停住了脚步,一时有些愕然迷惑,这样的话她当日伤心到了极处,的确是哭着说过几句的,只是不知为何这男子居然也会知道,此刻只听他淡然道:“我劝你还是收拾心情,早日去青云山吧。如果你想要给你弟弟报仇,以你现在的本事,是对付不了你的仇人的。” 王细雨身子一震,转头看去,只见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转身走到山边,背对着她,正眺望那一波湖水,似乎怔怔出神想到了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他似自言自语般,声音低沉,静静地道: “你要找的那个人,其实,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 王细雨下山去了,当那个俏丽的身影消失在前方后,从小庙后忽然又走出了一个男子,一身道袍,正是青云门派遣到王家这里的明阳道人。他向王细雨走去的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走到林惊羽身旁,道:“林师兄,你看此女的资质如何?” 林惊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很好。” 明阳道人颔首道:“唔,难怪王家要推她去青云门下修行。”顿了一下,他又开口道,“今日下午,王家出去搜寻的最后一批人也回来了,什么也没找到。” 林惊羽面上神色丝毫不动,似乎对这个结果早就猜到了,淡淡道:“那人自来谨慎多智,道行又高,哪里会这么容易被找到的。” 明阳道人叹了口气,偷偷看了一眼林师兄的面色,道:“那现下却是如何是好?” 林惊羽默然片刻,道:“我在此处等待多日,未见其人踪迹,王家搜遍龙湖地界,也是一无所获。如此看来,只怕那人掠走王家少年后,已然远遁,至于躲到何处去…” 他说到此处,目光闪烁,似乎也有些难以决断,毕竟神洲浩土如此之大,一个道行高深的修士真要想躲起来,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够找到的? 明阳道人也是皱眉,不过片刻之后,他发现这位林师兄转过身子,却是向着龙湖南面的方向远远眺望而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遥远的南方处,迷雾重重,峰峦叠嶂,十万大山犹如沉默的巨兽,无边无际,巍峨高耸,屹立在这天地之间,神秘莫测,广大无边。 明阳道人身子一震,道:“林师兄,难道你是想…” 林惊羽远望那片神秘山脉,淡淡道:“若换了是我,最方便的法子自然便是遁入十万大山之中,生人难进,神鬼不测,又有妖兽瘴气,天险所在,如何能不往那处走?” 明阳道人的脸色有些难看,道:“可是那十万大山如此广大,如何能找得过来?” 林惊羽摇了摇头,道:“不过多花些时日工夫罢了,若是不在此山中,自然一切休提;若是那人果然藏身于此,”他笑了一下,不知怎么笑容中似带着几分萧索,淡淡道, “他若果然在那山中,我却是真的,很想和他再见一面的。” ------------ 第六章 重逢 山中光阴,不知岁月,只见那斗转星移,日升日落,转眼间已过去三年。 远离中土之外,穷山恶水深处,十万大山里的某个神秘地方,茂密无比的原始森林中,古木参天,枝繁叶茂,从上方枝叶缝隙间投下的点点碎阳光线,照亮了这一片寂静的林间。 一切似乎都很安静,连风声也没有,只有偶尔从大树高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才为这片森林添上了几分生气。过了一会儿,那些鸟儿似乎也叫得累了,停下了声息,慢慢的,从森林远处似乎传来了几声低沉的吼叫,跟着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从远及近,从小到大,从缓到急,传了过来。 枝叶荆棘突然震动,远处似一道波浪汹涌冲来,杂草灌木纷纷向两侧倒去,那飞驰的奔跑声转眼间如疾风暴雨,伴随着低沉的怒吼声,轰然而至,森林的寂静瞬间打破! “啊呜!” 一声大吼,一只“Τ嗷ⅰ贝用芰稚畲Τ辶顺隼矗沙鄱晃奘又芪切┓胬<渌偃绶纾涫迫缁穑蟛奖汲墼诿芰种小6谡庵а薜暮蠓剑笫髦希患桓盘偃缣焱饩瑁由钟纳畲Χ溉怀鱿郑绶删碇粒偕系踝乓桓鋈擞埃醭嗦悖谎湎底乓豢槭奁ぃし⒘杪遗缍ⅲ簧砑∪獯Υ钠穑倘珧敖嵋话愠渎吮ò愕牧α俊 黑发之下,只见那藤上男子双眼锐利,直盯着前头妖兽,只用单手抓着藤蔓,卷过林间无数大树,风烈如刀,扑面而来。那Τ嗷⒔吡Ψ杀迹床蝗缣俾煽欤奂湔庖叭艘话愕哪凶右丫逯裂奚戏剑惶靡簧鸾校凶铀煽直鄞幽枪盘偕下湎拢枳啪薮笪薇鹊墓咝裕逼讼螯睛赤虎。 妖兽怒吼一声,像是也用尽全力狂奔,然而那身影如电,转眼扑了过来,在这光影错乱落叶徐徐的密林之中,在那电光火石般的飞驰瞬间,竟是正好抓住了Τ嗷⒌募贡常诎肟罩写蠛鹨簧斐銮孔乘郑ё』⒕保昧σ话狻 整座森林,仿佛也在那刹那之间,凝固了片刻,光影幽幽,瞬间又迸发开去,轰然而响。 Τ嗷⒎⒊隽艘簧亩前愕目窈穑薮蟮纳砬故潜徽飧瞿凶咏枳懦辶τ肭看蟮牧α浚驼饷辞啃型岬剐贝汤锍辶顺鋈ィ涞囊簧刂刈苍谂员咭豢霉攀鞔肿臣嵊驳氖鞲芍希鞘苯笫髯驳檬遣恫灰眩薮蟮淖不髁ο乱蝗艘换⒍脊龇鋈ィ菀毒砥穑鞴诓皇奔湮奘湟斗追兹缬辏址路鹨苍诓酰惶撬缓鹕拖袷亲钤嫉牟币讶豢肌 碎阳剧烈颤动着,光辉如线,照进了这片纷乱的林间。 Τ嗷⒆驳糜行┩吩危灸艿仵怎淖耪酒穑皇腔刮纯辞逯鼙咔榭觯阒患矍胺路鹞薇叩穆湟度褐校溉灰环郑桓鋈擞耙亚亢飞钡剑逼斯础|睛赤虎怒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便是一口咬去。 那男子的身材看去还不到这只妖兽的一半大小,然而敏捷无比,一下便闪过了那满口利齿的大嘴,反而是挥起一拳,重重打在了Τ嗷⒌牧成希芭尽钡囊簧统烈煜於倨穑凶偶阜至钊嗣倾と坏墓橇阎簦睛赤虎凶性大发,顾不得脸上剧痛,像是疯了一样对这个男子扑来,利齿尖爪,挥舞乱咬。 一人一兽用这种最原始也残酷的方式近身肉搏,斗在一起,那男子身上很快便多了好几道血痕,只是看去这些伤痕都比较浅,Τ嗷⒛切┓胬薇鹊淖ψ永荻陨险飧鲆叭税愕哪凶樱谷幌袷遣荒茉斐商蟮纳撕σ谎O喾吹模薇旧淼那榭龇炊嚼丛绞窃愀猓饽凶拥牧ζ蟮某銎妫淙皇治薇鳎恳淮沃厝蛟邳睛赤虎身上时,都让Τ嗷⑺缓鹆纯嗖豢埃踔亮檬终谱ド涎廾な保切┯倘珙装慵崛偷难薮制ぃ谷灰材鼙凰采撼断乱豢槔矗恃崃髦剩踩谜庵谎拊秸皆脚隆 不过半柱香工夫,场面便是一边倒的模样,虽然Τ嗷⒌耐庑慰慈ヒ日馊死嗄凶哟罅艘槐队杏啵谡庵滞耆汲渎靶缘牟敝校匆咽遣野艿囊环剑谥锌挤⒊霭桓以僬剑硐胩印H欢悄凶铀俣雀欤话炎プ×它睛赤虎的尾巴用力向后一扯,同时左手一翻,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白森森的半截獠牙状的尖刺来,狠狠捅出,直接刺入了妖兽的喉咙。 Τ嗷⑷泶笳穑鸾幸簧坪趸瓜氪顾勒踉悄凶由碜右欢讶豢焖傥薇鹊囟憧怂偎酪换鳎皆洞Α|睛赤虎身子开始摇晃起来,脖颈处一个大洞,鲜血泉喷,伤口处甚至还有些发黑,末几,便颓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后,不甘的死去了。 那男子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用脚踢了踢Τ嗷⒌哪源睛赤虎巨大的头颅无力地摆了几下,他抬起头来,像是放松一样长出了一口气。黑发垂落,露出他的容貌,却正是三年前被意外掠至此地的少年王宗景。 三年过去,此时的王宗景便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样,与之前截然不同。如果按岁数计算的话,他今年也不过只有十四,若在龙湖城王家里,也仍只是一个少年罢了。然而如今看去,他的身材异常高大,看去至少要比正常的十四岁少年高出了一个头,同时全身肌肉隆起,充满了力量,便是强壮的成年男子也绝少有如此力量体格。 这一切,其实都是拜当日金花古蟒的蛇血所赐。 当年王宗景重伤之余,掠他至此的神秘人去向不明,只将他一个少年丢在这危机重重的原始森林中,而王宗景也是几番遇险,险些死去。生死关头,他心中抱着无比强烈的求生念头,压下了心中恐惧,自沉于金花古蟒的蛇血血坑之中。 虽然不知道金花古蟒的蛇血里究竟是有怎样的古怪东西,甚至能将衣料都尽数腐蚀,王宗景每次沉入蛇血之中,都是周身如焚,犹如凌迟焚烧的酷刑一般,痛苦不堪,然而在痛苦之余,这诡异的蛇血却真的对他的伤势起了神效,将他从垂死边缘拉了回来。非但如此,他更逐渐发现在蛇血中浸泡过后,自身的伤势好转不说,周身皮肉也像是被蛇血中某种古怪东西浸润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力气越来越大,皮肤肌肉亦是逐渐变得坚韧无比。 王宗景也曾恐惧害怕过,在那种几乎非人的痛苦折磨中也曾全身战抖、哀嚎绝望,然而一个少年在这样残酷无情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中,想要活下去的话,他又能够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所以到了最后,他终于还是强迫自己,一次一次地浸泡入蛇血之中,虽然每一次的痛苦都如凌迟一般,但他终于还是支撑下来了。那些蛇血其实也在消耗,它们也会蒸发,也会渗入土地,王宗景知道这些蛇血只怕是自己在这片森林中活下去的唯一指望,所以到了后来,他甚至将整只金花古蟒都尸解了,将能搞到的每一滴蛇血都注入血坑中,日以继夜地泡着,直到最后一滴不剩。 三年后的今天,受了蛇血浸泡的身子,显然已经与众不同,他不但远比山外的同龄人要高大,力量上也是无与伦比,竟然能够与这片十万大山里的妖兽们近身肉搏而无惧,就像刚才的Τ嗷⒁谎酌臀薇龋闶悄切┬拚婷排筛杖朊诺牡茏庸炊哉揭不峋醯贸粤Φ难蓿匆丫梢杂谜庵秩獠姆绞浇渖彼馈 擦了擦身上那几道伤口,浑不在意地将那些流出的血液随手涂抹在身上,留下了一片淡淡血痕。因为蛇血浸泡的缘故,他的皮肉坚韧也是有如妖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尖锐的利爪也不过只能给他造成些轻浅的伤口罢了,对于他如此强壮并且忍受过长时间焚身凌迟般痛苦的肉身来说,几乎是微不足道的小痛。 有了这只Τ嗷ⅲ蠢戳饺觳挥迷俪隼创蛄粤耍踝诰靶闹姓庋胱牛房戳丝粗芪В缓蟾┥碜プ≌庵凰廊パ薜囊恢缓笸龋阃献耪庵恍∩桨愕难拮呷ァ “沙沙”的拖拽声,在森林里平稳地响起,王宗景只是用一只手便拖着这只庞然大物走在林间,一路地势起伏,他却已非当日少年,走得很是轻松。 前头传来一阵“哗哗”水声,那是一条林间小溪,过了那条溪水,便离他如今住的那个蛇洞不远了。 没多久,走到了小溪旁,水势平缓,水质清澈,甚至可以看清水下的乌黑小鱼在大大小小的石头缝隙间游进游出。王宗景半蹲下身子,直接把头沉入水中,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入口处只觉得水质甘甜,一股清凉之意直入肺腑。 带着几分满意感觉,他哗啦一声抬起头来,溅起一片水花,又狠狠往脸上扑了几把水,水滴零落,将身下水面打乱,过了一会儿,才看到水面恢复了平静,然后倒映出一个人影来。 王宗景的手停顿了一下,目光凝视在水中那个人的脸上,只是看了再久,终究只能找到隐约的一些儿时轮廓,更多的,已经是在这片弱肉强食的森林中渐渐生出的冷漠。 他的嘴角动了动,对着水面扯动脸上的肌肉,想试着笑一下,然后便发现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摇了摇头,站起身子,他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周围仍是有许多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小溪便如一条清澈玉带,在密林中蜿蜒流淌而过。溪水之畔,青苔遍布,条条藤蔓从树干垂落,长短不一。 王宗景目光转动,忽然走到旁边一棵数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大树旁,站在这棵年月深久的古树旁,高耸的树干下他就好像一只小小的蝼蚁般。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发力跳上了这个树干,随后就像身手最敏捷的猴子,轻而易举地开始向上攀爬,越爬越高,越爬越高,穿过了无数道枝桠与粗壮枝干,甚至还有聚集在高处的淡淡白色薄雾,他就这样爬到了古树的最顶端。 从这里向下看去,距离地面只怕至少有七十余丈之高,如临悬崖,而且林间因为树木遮挡无风,到了这般高处,风势却是陡然加大,吹得树干都来回摇摆,晃晃悠悠,胆小的人只怕连站都站不稳了。 只是王宗景一手抓着已经变小变细的树干,身子则是站在一根手臂粗横生的树枝上,面无惧色,表情淡然地稳稳站着,举目眺望而去。 远处,绿色的树冠如同一片绿色波涛,蔓延开去,极其阔大,更远处,巍峨群山耸立,山脉起伏,却是形成了一个圆圈,将这片森林包围在里面,变作了一个巨大的山谷。 凝望着远处那片群山,王宗景默然地靠在随风摆动的大树之巅,黑发飘扬,心情却是有些低落。这几年来,特别是当他的肉身气力全面壮大之后,已经足以与这片森林里的妖兽所抗衡,他便开始想要走出森林找到回家的路。然而,在踏遍这座森林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是置身于一处死谷绝地之中,周围那些山脉无不是高耸入云难以攀爬的绝岭,非但如此,山上还有诸多剧毒瘴气与强悍妖兽遍布其上,其中甚至有一些恐怖到了极处的可怕妖兽,完全超乎了他想象之外,根本无法逃出这个巨大的死谷。 于是,他就这样被困在这个巨大山谷的森林中整整三年,直到今日,也看不到丝毫逃出去的希望。 轻轻叹息了一声,王宗景从远处群山收回了目光,随即不期然转向另一个地方,那是这片广大原始森林的中心部位,事实上,那个地方离他此处并不遥远,站在这般高处,他甚至可以远远眺望到那个森林中心的地方,虽然也是树木繁茂,但是依稀可以看到有许多巨石建筑,尽管看得出已经残败不堪,但似乎像是个古时遗留下来的遗迹。 究竟会是什么样的遗迹,居然会造在这种绝地山谷之中呢?王宗景对此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出一个联想到的结论便是自己当日看到的那些四首八臂的狰狞石像,说不定也是和这篇森林中的遗迹有所关联的,否则的话,也没办法解释了。 不过猜测归猜测,这些年来他却是一步也没有踏入那个看去不算太大的森林中央,原因很简单,就是他当日也同时看到的粉红色的瘴气,居然诡异地形成了一幕气墙,绕着那森林中央地界围城了一个圆圈,将那处与森林周围隔绝开来。 他也曾尝试过丢几只杀死的妖兽到瘴气中,然而就在他注视之下,这些皮坚肉厚的妖兽很快就开始在那些漂亮的粉红瘴气中腐烂发臭,真是比最厉害的剧毒还要更毒三分,这也让他空怀好奇之心,却也不敢轻易试探。 所以这三年来,他就是这样沉默而孤独地过着,而未来,似乎看起来也依然要如此继续下去。 风,狠狠地吹着,仿佛又大了些,树枝摇摆,如风中波涛,他随风飘荡,面色漠然,只有一双眼睛望着远方,也不知道心中在想着些什么。 ※※※ “沙、沙、沙…”Τ嗷⒌纳碜釉诘厣贤献ё牛钙菀斗剿难矍坝趾芸旃雎湎氯ィ统恋纳艋氐丛谡馄种校缘糜行┋}人。周围的大树上,偶尔会有几只松鼠小雀之类的小动物,探出头来向下方看上一眼,很快又缩了回去。 跳下一块大石,枝叶掩盖的密林深处,隐隐透出了某个倾倒石像的一角,王宗景向那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如今的他自然是不会再害怕这些面容凶恶的石像了,比之更可怕的妖兽他都敢与之肉搏,何况这些死物。不过这三年来他踏遍这座森林,倒是发现类似被遗弃在密林中的石像数目居然不少,分散在森林各处,少说也有几十个,不过大部分都是缺胳膊断腿的残损品,也不知道当初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一切。 又走了一小会,前头就是他所见过的石像中唯一完好但体型也是唯一较小的那座小石像,当年神秘人带着他走到此处,右侧便是一条隐秘通向森林中央的小径,结果他们向左侧走去,找到了金花古蟒的山洞。 漠然抬头看去,王宗景心中回想当时看到的情景,那个神秘人似乎对这里的石像很是厌恶,想必他对这些石像的来历心中有数的。就在这个念头掠过心头时,忽然王宗景全身一震,身不由己地停住脚步,此时此刻,就在他的前方,那一座小石像跟前,竟然多了一个人影,长身而立,背负着一柄碧绿长剑,正默默地端详着那座石像。 这是三年来王宗景第一次在森林中看到同类,刹那间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就连手中抓着的妖兽,也情不自禁地松开了。“啪嗒”,Τ嗷⒌囊恢唤潘ぴ诘厣希淙簧舨淮螅巴返哪歉瞿腥嘶故翘搅耍砝矗鞘币彩且汇丁 一个近乎赤裸如野人一般的男子站在密林深处,身材强壮,腰系兽皮,特别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人身边死去的Τ嗷⑹砩鲜保降澜C家彩俏⑽⒁恢濉 最初的惊愕与茫然过去后,一阵难以抑制的狂喜顿时涌上了王宗景的心头,有人来到了这里,这说明什么?显然便是眼前的这个人多半是有办法离开这座森林的,等待三年的机会,突然出现,让王宗景几乎难以抑制地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悲喜交集,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顿时就向那个男子冲了过去。 心中喊着:“带我走,带我走!”然而不知怎么,话到嘴边,王宗景突然竟又哑了下来,化作了一连串无意义的咿呀怪叫声,那男子原先见这野人突然冲来,面色激动,似有攻击意图,眉头便是一挑,似乎要做出反应,然而紧接着便看到这怪人口吐乱言,片刻后面上也浮现出惊愕迷惘的神情,在自己数尺开外,停下了脚步。 这男子看出这怪人似乎有些不对,只见他神情激动,在惊愕过后,开始双手胡乱挥动,似乎想要表达出什么意思,只是口中都是怪声,无法听懂,沉吟了片刻后,白衣男子开口道:“在下青云林惊羽,请问阁下是?” 王宗景此刻却是惊惶交加,自己刚想开口求助,却不料口舌之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这三年中他一个少年,孤独而寂寞地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中求生,每日几乎都要面对生死存亡的那种考验,开头或许还会自言自语几句,时间一久,便自然而然沉默无语,直到今日,激动之下却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该如何说话了,舌头就像不能控制一样,只能发出那些奇怪的声音。 便在此刻,听到那白衣人开口自称“青云林惊羽”,他的心头又是一震,青云,那不就是当年来到龙湖城与他们王家结盟的千年大派青云门吗?这个人一定就是青云门的修士,一定有能力带自己离开这里! 王宗景心头愈发激动,拼命想要表明自己的身份,然而对面那男子开始皱眉,对自己这边手舞足蹈胡言乱语的模样似乎有些不耐的样子,王宗景差点急得连汗都冒出来了,便在这时,他突然脑海中灵光一下,猛地俯下身子,伸出手臂用力在地上一扫。 林间地面上,到处都铺着厚厚一层枯枝败叶,林惊羽看着这个怪人突然俯身扫出一片空地,将一大堆树叶都扫到一旁,露出了地下带着些腐土的黑色土壤,然后,只见这怪人伸出手指,像是还想了片刻,然后用力地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了一个大字: 王! 林惊羽一双眼眸中忽地锐芒一闪,踏上一步,盯着这个怪人。 王宗景抬起头看着他,嘴里尝试着又说了两句,然而仍旧是那种听不懂的怪声,急切地甩了甩头,凝思片刻,然后开始在这个王字下方,继续用手指在土壤中写字。 这一次写的字,笔画要比那个王字复杂一些,林惊羽盯着那人的手指,看着那一笔一画,看着那个字慢慢现出真身: 宗… 林惊羽身子一震,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了出来,然后整个人陡然间气势大盛,便如同一把利剑出鞘般,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很可能就是他苦苦寻找了三年的怪人,沉声缓缓地道: “你是王宗景?” 那个如同野人一般的怪人,慢慢站起身来,看去他的嘴唇似乎也有微微的颤抖,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是在几声怪语咿呀中,他挣扎着勉强说出了第一个字: “啊、呃…是…” 隐藏在密林深处的那个巨大蛇洞,至今看去仍旧和当年没什么区别,只是洞外的那只庞然大物金花古蟒,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副巨大的骸骨,不止如此,如果仔细查看周围的话,还会发现那些密林中的某些地方,堆放了不少妖兽的尸骸,这些自然就是王宗景这三年来的成果了。 林惊羽跟着王宗景来到了此处,一路之上,在说出了第一个字后,王宗景终于开始慢慢控制了自己的舌头,重新一点一滴地记起了如何说话,虽然直到现在说话中间仍然时不时会有中断卡句,发出一两个怪声的情况,但总的来说,已经比开始的时候好太多了。 也就是在这样有些古怪的交谈中,林惊羽从王宗景逐渐开始熟练说话的语句里,了解到这三年来发生的一切,当听到那个神秘人部分时,他的神情有些异样,中间还追问了王宗景几句;而当他听到后面,王宗景说着自己独自一人如何在这座原始森林中挣扎求生的时候,看着这个身材强壮但实际上也只有十四岁的高大少年,他目光里已隐隐有些赞赏之意。 这一番话说下来,竟是说了好久,或许是实在太久没有说话,实在太久没有和人交流过了,王宗景在渐渐恢复了言谈能力后,这话竟然是出奇的多,像是恨不得将这几年来自己的一点一滴事无巨细都一股脑地告诉面前这个人,仿佛只要自己开口说着话,心中就有一种特别的舒畅。 到了最后,当王宗景再一次提到他如何追杀妖兽的时候,林惊羽的脸上露出淡淡微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好罢,我明白了,你放心,我可以带你回家的。” 王宗景心头猛然一跳,不知怎么,听到这“回家”二字,眼眶便是一热,下意识地咬了咬牙。林惊羽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微微笑着,也没打扰他,站起来在这片小小的林间空地走了几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道: “不过,在离开这里之前,我还要在这片林子中再查看一个地方,请你稍候片刻,可好?” 王宗景连连点头,起身道:“没事,没事,你要去…呃,去哪里,我带你去好了。这…片森林,我到处都去过,很熟悉的。” 林惊羽目光转动,微笑道:“我是要去森林中心那处遗迹看看。” “呃…”王宗景滞了一下,一时沉默下来,这片森林里他还就是那个地方没去过,不过很快的,他就想起一事,抬头道,“仙师,那里有瘴气,剧…呃,毒无比。” 林惊羽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不过无妨。”说着他又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要不要也跟过来看看?” 不知为什么,看着林惊羽那张成熟而自信的微笑的脸,王宗景便是没来由的对他产生了一股信心,道:“好。” 当下两人看了看天色,已经将近黄昏,可见刚才王宗景那一番激动而长篇大论般的诉说是耗掉了多长的时间,不过林惊羽倒是不以为意,还是坚持说过去看看就是了,王宗景则是想着早看完说不定便能早些回家,也没反对。 两人便起身向森林中心处走去,王宗景熟悉地势,在前头带路,很快便又回到了那一处小石像旁,当目光掠过那四首八臂的狰狞头像时,王宗景心中忽然又浮现出当日那个神秘人的模样,一时有些出神。这个时候,只听身后传来林惊羽淡淡的声音,道: “这是魔教的天煞明王像,乃是一尊邪神。” 王宗景心中一震,不由得重新打量了这尊石像一番。魔教之名数千年来名动天下,不知在这片神州浩土上掀起了几多血雨腥风,虽然从王宗景懂事的时候开始,魔教已然式微,但赫赫威名也是有传到他的耳中过。 林惊羽目光在那尊天煞明王像上扫过,眉宇之间掠过一丝复杂而略带焦虑的神色,不过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带着王宗景走上那条几乎湮没在荆棘杂草丛中的小径,向着森林中心的地方走了过去。 远处,漂亮中带着一丝诡丽的粉红色瘴气,无声无息地在森林中飘荡着,这里的瘴气颇为奇怪,就像是一堵墙般整齐排开,只是丝丝缕缕地向上飘着,却绝不向外飘散。走到近处,便会发现在这堵瘴气墙周边,至少五尺之内都没有树木,地面上也是荒芜一片。 看着这面向左右延伸而去的瘴气,王宗景的心跳不禁快了几分,有些紧张,林惊羽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只是淡淡笑了一下,道:“跟着我。” 说着,便抬脚向前走去,王宗景迟疑了一下,还是赶忙跟了上去,就紧跟在他背后。没走多远,便接近了粉红瘴气,王宗景正惊疑不定时,忽然只听一声轻响,却是从林惊羽身后的那柄绿色仙剑发出的,随后他便感觉有一股无形气浪涌了过来,犹如一阵微风,吹过他的脸畔。 林惊羽脚步不停,径直走入了瘴气之中,王宗景紧紧跟着,随即只见那些瘴气在距离他们身体三尺之外的时候,像是突然被一只手推开一般,纷纷向旁边飘开,竟是让出了一条通道出来。 王宗景又惊又佩,目光在那柄绿色仙剑上狠狠瞪了几眼,又看了看林惊羽的后背,心想这位仙师只怕也是有大神通在身的,只是不知道若是遇到了当年那个神秘人,谁会更厉害一点呢? 他现在固然可以在这片森林中生存下去,甚至肉身强壮到可以与普通妖兽一决胜负,但是王宗景心中十分清楚,比起真正厉害的修士来说,自己当真和一直蝼蚁也差不了多少。别的不说,当年那只可怕的金花古蟒何等凶狂不可一世,便是放到今天,王宗景也自认绝非对手,但昔日那神秘人却是一剑便生生斩下了蛇头,那又是何等可怖的神通道行! 想到此处,他心中忽地一阵火热。 粉红色的瘴气剧毒无比,但这堵气墙却并不如何广阔浑厚,两人走了约莫一丈余地,便过了瘴气,来到了森林中心。 无形的气浪悄无声息地又缩了回去,王宗景也只能感觉到那一丝凉风拂面,林惊羽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此处与外部森林倒没有太多区别,树木一样繁茂生长,但是密度却比外头稀疏多了,前方林中深处,有好些残垣断壁此刻都露了出来,透着一股荒凉气息。 “走罢,过去看看。” 林惊羽说了一句,走向那处,王宗景跟在他的身后,很快发现这里也有那种天煞明王的石像,而且大都完整,分布也远比外头密集,很容易便能发现一座或几座石像伫立在这森林中心处。 等他们走到林间那些遗迹房子边时,发现此处似乎是一处祭坛或是神庙模样的遗迹,或高或矮或大或小的一圈残垣断壁,明显地形成一个圆圈,如众星拱月般围住了中心一处相对完整的石砌屋子,白石为座,长宽十数丈,十几层的石阶通向盖在石座上的一座大屋。 这里显然是荒废已久,不知多少年的风霜雨雪侵蚀下,周围的房屋早就破败不堪,只有中间那座形似祭坛或神庙模样的屋子,反而大体完好,只是那些石头砌成的坚硬屋体外,也是一样斑驳破旧,老朽不堪了,处处都流露出一番破灭的气息。 林惊羽皱了皱眉,转头对王宗景道:“此地只怕是古时魔教妖人祭神的一处所在,邪门歪道,只怕有些古怪。我去那处祭坛上看看,你且在此处等我。” 王宗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林惊羽转身走上了那处石阶,目光锐利,盯着上方那处有些阴暗的大门内部,缓缓走了上去,在他身后,碧绿色的剑芒缓缓亮了起来。 不多时,他便消失在那处祭坛门口。 王宗景抬头看了看天,只见日头西下,天色渐渐昏暗,日暮下的这处遗迹,那些破损的残垣断壁和石像沉默地伫立在荒草丛中,都披上了一层有些神秘阴暗的外衣,仿佛在吐露着岁月沧桑的严酷,发出无声的叹息。 他皱了皱眉,心中倒也没觉得害怕,在这片森林中活了三年,也算是磨练出了一副坚韧心性,只是不知怎么,看着这一片苍凉遗迹,他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沉默了片刻,他便从那些屋子上移开了目光,随意走去。 这片遗迹的规模并不算大,只怕还不如中土九州里普通的一个乡下村庄,王宗景无所事事地绕着中心那处祭坛走了一圈,除了在一片杂草中踩出了几个脚印,也没有什么其他发现,倒是这时候天色却黑得挺快,就这么耽搁一会儿,眼看着就黑了下来,那一座座破损的屋子,也就这样无声无息如沉默静伏的怪兽,悄然隐身于昏暗之中。 就在这时,王宗景忽然眼角余光一凝,却是隐约看到一道微红色的光芒在祭坛西侧一处破损断壁之后忽然闪了一下。他猛转过身,心中咯噔了一下,盯着那处看了许久,但黑暗沉沉,寂静无声,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他犹豫片刻,还是向那处走了过去。 脚步踩在野草上,轻柔无声,夜风轻轻吹来,拂面而过。很快的,他走到了那一处断壁前,周围一片静谧,连往日经常听到的虫鸣声此刻似乎也沉寂了下来,便在此刻,那淡淡的红色光芒忽然又在断壁后亮了一下。 王宗景一声低喝,身子陡然拔起,嗖的一下冲了过去,跳上了那半人多高的断壁,紧接着,他身子猛然一震,竟是站在石壁上怔住了。 断壁之后,是破损的一间石屋,此刻自然也早已经破败,仅剩下几面光秃破烂的墙壁,然而在一处墙角,却盘膝坐着一人,身材高大面容方正,那张面孔更是王宗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正是昔年将他掠至这处森林的那个神秘人! 只是此刻借着昏暗的微光,这个神秘人原本有些恐怖的阴阳脸上,却已发生了变化,那半侧有些恶心恐怖的暗红色,已经褪掉了大半,如今只能隐隐看到一层微红,还顽强地附着在脸侧一小块肌肤上,至少整个人看去,已经不那么令人惊惧了。 此刻神秘人双目如冷电,向王宗景这里看了一眼,王宗景只觉得心中一寒,直冷入了心底,还不等他开口喊叫或是做出什么反应,那神秘人已然冷哼一声,紧接着一道清光浮起,如秋水横过这苍茫夜色,浮光掠影般洒落下来,直接斩向了王宗景。 剑气还未及体,王宗景便觉得那一股锐气扑面而来,几乎便割入了自己的肌肤,哪里还敢硬撑,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倒翻出去,也幸好他如今身手动作几如妖兽一般敏捷惊人,居然险险地避开了这一剑,噗通一声落到后方。 那清光看似如水,一剑斩下,却是瞬间将这片坚硬的石壁轰成粉碎,碎石如雨,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神秘人飘然而出,冷冷看了王宗景一眼,似乎也认出了这个顽强活下来的少年,带着少许意外,但更多的还是冷漠,也不说话,又再次祭起了仙剑。 清光一时大盛,如一轮皎洁明月在这片渐渐昏暗的遗迹中升起,将神秘人高大魁梧的身躯映衬得格外醒目,王宗景面上一时血色尽失,不由自主地想到当年这神秘人一剑怒斩金花古蟒那可怖的一幕,身子都开始有些微微的颤抖起来。 然而,就在这光芒万丈明亮耀眼的时候,那神秘人忽地身子一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青色仙剑缓缓收了回来,光辉也随之安静不少,随后,他的目光似有几分诧异,带着一丝复杂的惘然,望向前方那一处黑暗之中。 一丝淡淡却璀璨的碧绿光芒,在黑暗中幽幽亮起,一如多年之前,那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身影。而今,这柄传说中的仙剑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剑后的人,依然是他曾熟悉的面孔。 林惊羽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手中斩龙名剑碧芒流转,照出了他那张英俊的脸,左手上抓了一块方形古旧木板,静静地走到神秘人前方。 站定,凝望。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良久无言。 气氛有些诡异,夜风吹来,远处树枝摇曳,黑影晃动,便如鬼魅轻舞。幽暗夜色里,寂寂冷风中,林惊羽嘴唇微动,欲言又止,到了最后,终究像是千言万语都化为乌有,面色肃然,几分迷惘茫然,都压入深心,轻叹了一声,静静地道: “好久不见,师父。” ------------ 第七章 回家 斩龙剑幽幽低鸣,在这片夜色中碧芒吞吐,耀眼夺目,那缕缕幽光,甚至连站在林惊羽前头的苍松脸上都被照绿了几分。 苍松淡然地看着林惊羽,随即目光落到斩龙剑上流连片刻,又缓缓看向这个曾经的弟子,然后,他笑了一下,话语声中似有几分惆怅的欣慰,道:“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林惊羽的目光一刻也未离开过他的脸,腮帮子上的肌肉,仿佛抽搐了一下。 王宗景退到一旁,但那两人的话语却是清清楚楚地听到耳中,一时间忍不住怔住了,睁大了眼睛,有些发呆似的看着场中的两个人。 林惊羽沉默片刻,吸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苍松一眼,道:“你跟我回青云。” 苍松嘴角扯动了一下,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是那看似讽刺的容色中,仿佛也有片刻的黯然,随后,他淡淡地道:“回去做什么?” 斩龙剑忽地发出一声清脆低啸,碧芒陡然升起又徐徐落下,似一只怒龙偶尔回顾,睥睨四方,只有那只握剑的手,在幽光中依然稳定。林惊羽抬眼看着他,仔细地看着,看着他那张脸上横生的皱纹,看着两鬓不知何时已出现的斑白。 “跟我回青云。”他一字一字地重复说了一次,咬着牙,仿佛每个字都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很辛苦。 苍松看着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怜悯,但随即烟消云散,冷笑了一声,道:“若是道玄老儿还活着,压我一头还没话说,你如今叫我回去,却是要我向萧逸才那小儿低头求饶不成?” 林惊羽脸上神情变幻,似激动,又带着几分痛苦,苍松摇了摇头,道:“算了罢,从当年我反出青云的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想过能回去了。” 林惊羽默然无语,脸上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片刻后,他忽然道:“宗景,你上去那座祭坛里避一下。” 王宗景吃了一惊,虽然心中仍然对这两人的关系有些惊疑不定,但眼看这里的气氛忽有僵冷之势,也不敢在这两人附近多呆,当下连忙答应了一声,迈开大步几下跨上了台阶,跑进了那座高台上的大屋。 苍松向王宗景的背影瞄了一眼,随后淡然一笑,道:“你也发现了么?” 林惊羽哼了一声,神色间渐渐变得冷峻,手中斩龙剑缓缓举起,碧绿的剑芒如同觉醒的怪兽一般,一分一分地缓缓向外开始膨胀起来。 夜风忽起,渐渐呼啸加快,化作无形的漩涡,吹拂尘土,将两个人团团围住,发出低沉的怒吼声。 苍松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发丝胡须都随风飘动,看着林惊羽沐浴在夺目的碧绿剑芒中,衣襟飞舞,犹如一只怒龙正缓缓醒来,潇洒中带着些许睥睨世间的桀骜,隐约间竟和记忆深处的某个身影重合了起来。 “真像啊。”他用无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像是对着只存在于自己深心中某个早已虚幻的身影,这般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他抬头,挥剑,清光舞动,剑气万道,堂皇而大气,甚至衬得他的身影也是如此高大,更无丝毫鬼魅气息,却正是千年之下名动世间的青云门真法。 林惊羽的瞳孔在碧绿剑芒中缩了一下,冷哼了一声。 两边的青碧剑光,都是越来越盛,照亮了这片黑暗中的遗迹,开始慢慢接近。 风,越来越大了。 王宗景踏入那座盖在石台上的大屋后,顿时便觉得周围猛然安静下来,同时眼前一黑,入夜之后,这大屋中竟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不晓得这屋中情况,一时便不敢乱走。虽然林惊羽叫他进入这里躲一下,想来是查看过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这个地方能够和昔年魔教扯上关系,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善地。 想到此处,王宗景便干脆就呆在门口处,不再向里面走去,如此过了片刻,目光稍稍适应了这屋中黑暗,似乎隐约能看到这屋中深处的黑暗里也有一些桌台雕像模样的东西,但是视野中实在太过模糊,王宗景也没意思过去认真查看。 此刻他的心思自然还是更多地放在屋外那两个人身上,神秘人自然是不用说了,那位青云门的林惊羽看来也是个极厉害的修士,只是刚才听他们的言谈话语中,似乎这两人竟然还曾经有过一段师徒关系么? 王宗景一时脑袋中有些混乱起来,正有些迷茫处,忽然只觉得脚下坚硬厚重的石头地面,突然狠狠摇晃了一下,同时一声极锐利的啸声,猛然在屋外响起,犹如一支利箭奋然离弓,一往无回。 猝不及防之下,王宗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好伸手敏捷,很快稳住了身子,赶忙便跑向大门处,抓住门墙偷偷伸出半个脑袋,向外看去。 这一探身子,也就是脑袋刚刚伸出大门些许之际,突然间犹如一股洪水轰然冲来,铺天盖地的尖锐啸声与无数道剑气纵横割裂虚空的锐响,一起冲入了他的耳朵,差点就将他震的耳鼓破裂。同时目光所及之处,赫然只见那两个身影俱已不见,狂风舞动,光芒耀眼,茫茫苍穹夜幕之下,两团无比耀眼的光团已漂浮在夜空之上,一青一碧,一浅一深,在天上疾速飞旋,剑芒绚烂,照亮八方,各种匪夷所思威力奇大的道法真诀,夺天地之威,如雷鸣似电闪一般,无情地彼此攻击着。 王宗景看得眼睛发直,目瞪口呆,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道法高人的决战,种种精深妙法,威力无匹,直令人为之屏息,目眩神迷。激战中,不时有几道明锐剑芒道法余威不受控制地落下,落到那周边密林与遗迹之中,也就是在王宗景的注视下,那些仿佛经历了千百年风霜岁月的古树石屋,突然间便像是土崩瓦解一般,在这等无上真法的威力下,纷纷倾颓倒下,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 不过他很快便发现了一件异样处,便是天空中那一场激战里,每有一道真法余威波及到他藏身的这处大屋时,无一例外的大屋都会剧烈颤动,但是不知为何,也就仅仅是猛烈摇晃一下而已,除此之外,这模样古老破败的祭坛大屋竟是颇为牢固,丝毫没有类似外边其他屋子那样崩散的迹象。 看来,林惊羽特地叫自己躲到这里,还真的是有所发现的。 此刻,天地之间,一片肃杀,夜幕之下的激战已然到了最激烈的时候,林惊羽犹如化身战神,进退之间威猛雄烈,仿佛每一击都有雷霆之威,令人侧目;相比之下苍松的清光虽然稍显黯淡,但那一片清澈光辉,如明月,似秋水,绵绵不绝,在林惊羽威力强横的刚猛攻势下挪移腾转,竟也未落下风,如此局面,看来双方都无法很快压倒对手。 人间俗话有刚不可久之说,只是那林惊羽如此刚猛,直到此刻,竟未曾稍退其势,反而似有愈发狂野的模样,但见得漫天碧芒,遮天蔽日,纵横天地苍穹间,如长江大河滔滔而来,简直就让人怀疑之前他那等凶猛之态,反而不过只是酝酿之时,如今气势日益增强,便在最激烈处,只听那光彩夺目的碧芒深处,忽地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清啸声,漫天碧绿剑气,陡然都如长鲸吸水般收了回去,露出林惊羽的身影,还有他手中那柄剑气蒸腾,碧芒如电的斩龙剑。 那一刻,林惊羽满面冷峻,踏出一步,深深凝望了一眼前方的那个身影,光阴静止,天地屏息,就仿佛一眼望断了过往沧桑。 片刻之后,他深深呼吸,口中颂咒,左手并指如剑,直刺苍穹,斩龙剑回转己身,横于身前,双目之中精芒大盛,甚至连面孔之上都有一丝异红掠过。 斩龙剑瞬间颤抖起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碧芒如电,在剑刃之身狂躁不安地闪动着。 天地之间,狂风忽止,须臾又是如滔天巨浪一般,疯狂涌来。 一片异样的黑暗,突然从林惊羽身后出现,那仿佛是最深沉的幽暗,再无任何光影流动,瞬间将周围染上了重重的肃杀之意。前方的苍松眉头一皱,面上有一丝惊疑掠过,飞身扑了过来,一道清光劈下,直取林惊羽的头颅。 然而那黑气只在转眼之间便蔓延而至,将林惊羽的身影完全吞没,一丝冰凉从天际散发出来,明明苍穹如墨,黑暗无边,却在一瞬间只让人觉得天际似有一轮黑月无声升起,散出可怖而不可思议的无形黑光,如置身于九幽冥府,天地俱寂,仿佛只听见那沉沉心跳声。 就在下一刻,忽地一声龙吟长啸,声动九天,无边黑暗之中但见得碧光闪耀,如无数个太阳瞬间迸发,光芒万丈,将所有的黑暗顷刻间驱除殆尽。一个身影,如震慑九天之神灵,无匹无敌,只在云霄之上,霍然出现。 林惊羽手持斩龙神剑,碧光从他身上发出,无穷无尽耀目之极,但见他双目神光炯炯,人剑合一,赫然化作了一道百余丈之巨大光柱,似开天巨剑,轰然而下,冲向苍松。 斩龙剑夹带万道霞光,发出轰然巨啸,气势万千,还远在高空,地面上已是尘土飞扬,沙石飞走。而随着林惊羽身子如电般射下,他周身之侧甚至因为速度太快气势太猛,火星四溅,进而燃起了熊熊火焰。 天地之间,一时竟全是这无上真法的威势,无尽群山,苍茫大地,尽数匍匐。 而光影之下,苍松的那张脸忽地苍白如纸,露出似乎完全不能置信的神情,瞪大了眼睛,嘶声喊道:“这是什么,不,不可能的…” “轰!” 巨大的轰鸣声转眼传来,这股神奇可怖的真法威力所化成的开天巨剑,直接击中了苍松,一股浩瀚无匹的伟力轰然而开,然而就算在这等恐怖的绝世真法中,那一抹清光竟也始终未散。 一道身影,飞了出去,另一道身影则是闷哼了一声,摇摇晃晃从空中落了下来。光彩于极盛处迸发,光耀天地,好一会儿之后才徐徐黯淡,在光芒边缘,黑暗缓缓涌来,就像是天地群山,也在慢慢恢复呼吸一样。远处,那一道身影落向远方,被一团清光裹起飞驰,但依稀可以听到在清冷的夜风中,传来了那个突然变得凄厉的吼声,一字一字如对天咆哮,嘶吼着: “斩、鬼、神…” 石台大屋之上,王宗景将这一场大战看在眼中,当真是为之目眩神迷,尤其是最后林惊羽那惊天动地的“斩鬼神”真诀一出,更是天地俱寂唯我独尊,将修道之人逆天伟力发挥的淋漓尽致,远远超出了这个十四岁少年最大的想象。 只是斩鬼神威力实在太强,虽然是在天上施法,地面却也受到了波及,仅仅是一道余威,便让这座森林中央的遗迹尽数崩灭化作了废墟,连带着周围一大片森林树木和荒草荆棘都被刚猛无匹的伟力整个掀翻,尘土飞扬,硬生生在这片森林中造出了一片真正的空地。 在此等真法威力下,原先还算,勉强稳得住的祭坛大屋,一下子也变得危险起来,除了剧烈摇晃不止外,屋子四壁和脚下坚硬的石台全部都出现了龟裂,“嘎嘎嘎嘎”的异响从屋子各处角落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大块大块的碎片碎石开始从屋顶落下。 王宗景在最初的剧烈震荡中一个身子不稳,整个人被向后抛去,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还没翻身,便觉得头上身上一起剧痛,无数不知道是碎石还是垃圾的大大小小杂物如落雨一般砸落下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身上被砸了多少下。他心中实在是惊骇,外头那等可怖的场景,他甚至怀疑自己只要走出这间屋子立刻就会在那种可怖的威力下化为飞灰,所以出去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这间屋子里情况好像也是越来越糟糕,无奈之下,他只得干脆把心一横,伸手抱住脑袋,任凭那些杂物砸在身上,咬牙苦忍。 这一场碎石雨下得猛烈,但幸好时间不算太长,随着身下石台的震动缓缓平息,那些掉落的东西也越来越少,终于在最后一块砸到背上之后,王宗景等待了一段时间,再也没有东西掉落下来了。 他这才缓慢而小心翼翼地把头从双臂保护中探了出来,身后背上有好些地方传来疼痛的感觉,但周围似乎亮堂了许多。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只见原本漆黑的屋顶上,此刻已经破了七八个大洞出来,同时自己身边到处都是碎石硬木,有些块头还颇大,几乎快接近一人之大之高,让他看了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这要不是他的身躯肉体强健非常,就这么被碎石砸上一阵,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心有余悸地爬了起来,他定了定神,刚想往外走,忽然眼角余光看到那片小山也似的碎石瓦砾中,在一片阴影里闪过了一道略带暗红色的光芒,王宗景“咦”了一声,仔细向那边看了看,然后走过去在瓦砾中摸索翻弄了一阵,最后从碎石块堆底下挖出了一个大部分被掩埋的红色玉玦。 借着微光,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掌心中这块玉玦,只见这块玉玦颜色偏于暗红,色泽红润,形状古拙,似为龙形,张口舞爪,玦身雕刻有奇异花纹,也不知有何含义。最奇怪处便是这块龙形玉玦的龙睛处向内凹陷,虽是小洞,但配着龙玦形态,竟有股勃然生机隐隐散发而出,几乎像是要活过来一般,鬼斧神工,乃至于斯。 王宗景看了片刻,忽地惊醒,连忙将这块玉玦收起,向外跑去。跳出同样被碎石掩盖的大门,王宗景举目四望,一时也被周围的惨烈景象所震住。片刻之后,他便看到林惊羽坐在石阶之下,斩龙剑倒插于石阶边,他一手扶着幽光转动的斩龙剑,脸色苍白,胸口衣衫处红了一片,整个人怔怔望着远处,似乎在想些什么。 “前辈,呃。”王宗景跑了过去,在他身旁蹲下身子,不知不觉改了口,道,“你没事罢?” 林惊羽的脸色看起来非常疲倦,脸上没有多少血色,表情复杂,还有些微微的气喘。王宗景随即看了看周围,迟疑了一下,道:“那人已经走了吗?” “他被斩鬼神剑气所伤,侵入经脉内腑,只怕是元气大伤了。”林惊羽淡淡地说着,脸上却看不到有什么喜悦之色,沉默了片刻,缓缓又道,“没了太极玄清道作为根基,他体内另有诸般异法隐伤,只怕是镇压不住了。” 王宗景听了有些迷糊,想了想也没想得明白,干脆也懒得想了,反正那神秘人被打跑了他是高兴的,便赶忙问林惊羽自己伤势如何。 林惊羽这一次却没有回答他了,一双眼睛仍是有些出神地望着苍松远遁而去的遥远夜空,王宗景想了想,又拿出了刚才在碎石堆里挖出的龙形玉玦,递给林惊羽观看,口中道:“前辈,你看,我刚才在那屋子里还找到了这个,看来挺不错的。” 只是他在旁边说着话,林惊羽似乎都没听到耳中,也没有向他手上玉玦看上一眼的意思,他只是怔怔出神,好半晌之后,他眼中忽地掠过一丝黯然,嘴角似也微微抽搐了一下,低沉着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 “刚才那一战,从头到尾,他用的,都只有青云门道法…” ※※※ 击败强敌,接下来本该就是带着王宗景离开这片森林,返回他盼望许久的龙湖城中。只是林惊羽和王宗景两个人却还是在这片森林里多呆了一天一夜,原因是这一战后,林惊羽也负伤了,并且伤势不轻。 苍松道人的一身道行神通绝对是非同小可,就算是斗法中只用青云门道法也是如此,何况青云道法本就是世间顶尖的精妙道术,威力奇大,不然何以名动天下?林惊羽昔日少年时被苍松道人收入门下,悉心教导,再加上自身天赋超人,日后更有所奇遇,这才造就了他今日一身极高深的道行;然而苍松道人修行多年,两人之中单论道行高低的话,林惊羽只怕还未必便胜过了这位前任师尊。 这一战苍松道人败走,“斩鬼神”一式真诀居功至伟,然而对方败而反噬,同样也伤到了林惊羽,这一日夜间,王宗景便看到林惊羽于调息吐纳间三次吐血,不过在此之后,他的脸色便渐渐好看起来了。 如此,到了第三日清晨阳光初初升起时,林惊羽便站了起来,虽然脸色看去仍有些疲惫苍白,但神情中已没有痛楚之色,对坐在一旁期待的王宗景微微一笑,道:“走罢,我送你回去。” 王宗景一跃而起。 驭剑而起,御空而行,斩龙剑碧芒闪烁中,王宗景紧紧抱住了林惊羽的身子,跟着他,直冲向蓝天深处! 狂风如刀,扑面而来,王宗景瞪大了眼睛,看着脚下的那片广大森林渐渐变小,终于化作一块绿色的土壤,巍巍群山,茫茫大地,都在脚下绵延无边。他心跳的很快,噗通噗通撞击着胸口,有些紧张有些害怕,然而更多是无穷尽的兴奋。天际之上,白云朵朵,云层如棉,又似白色波涛,缓缓起伏。 “呼…”伴随着一声锐啸,他们冲入白云深处,王宗景只觉得身边顿时一片白色茫茫,风势愈急,云气飞闪,只向自己身后飞驰而去,也不知这一飞又是多久,在又一声清啸破空而出后,他只觉得眼前陡然一亮,已是冲破云层,高飞至九天云霄之上。 天高地阔,云海茫茫,一缕云气跟随在他们剑芒之后,如一泓波涛随风而起,划过无尽天空,徐徐落下。天际苍穹,蔚蓝澄澈,宛如最夺目的清澈蓝宝石,映入眼帘,更有远方遥远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光芒万丈,照耀天地,缓缓升起。 天地造化,雄伟美景,便在此刻,尽收眼底。 王宗景心中一阵热血沸腾,只觉得心中狂喜,激动难抑,忍不住对着这苍茫天地,大声呼喊: “啊…” 声音嘹亮,远远传出,在这天地之间,悠扬飘荡。林惊羽面带微笑,微微颔首,只是催持咒力,驭剑而行。 这一飞,居然便飞了整整三天,中间林惊羽数次落地休息,倒不是他自身灵力不够,而是要照顾王宗景的身子体力。虽说王宗景的身体在那金花古蟒的蛇血中浸泡过,强健无比,但他本身是一点道行都没有的,而九天云霄之上,罡风强冽,比在地面上寒冷许多,常人若是呆得久了,不免会有血脉冻伤之虞。 而通过这几日相处,王宗景也终于是从林惊羽口中得知,自己昔日被掠至的这个绝谷森林,竟是在十万大山的深处,从龙湖城到此处,就算是仙家道士驭剑飞行,也至少需要三日的时间,可想而知这其中究竟有多么遥远,也难怪昔日王家虽然大肆搜寻也只落得个一无所获。 说起来也是王宗景有几分幸运,这三年来林惊羽于空闲时,便驭剑往十万大山深处寻找,当然他的目的,更多的只怕还是在寻找苍松,至于当初被掠走的王宗景,任是谁都已当他不幸夭折了,只是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罢了。林惊羽三年来一无所获,但他性子坚韧,心中对苍松这位昔日师尊又实在是感情复杂,这才坚持了下来,缓缓扩大搜索范围,十万大山何等辽阔,他能找到王宗景,也当真只能说是老天开眼。 如此一路飞行,过了三日,终于是飞出了这神秘莫测浩瀚广袤的十万大山,当远远地看到那一方熟悉的山水城郭时,王宗景只觉得心中猛地一酸,虽是少年,但是这三年来他日夜盼望这一天,真的是想过了无数次了。 碧芒如电,飞驰而过,很快飞到龙湖城上空,这才减缓速度,缓缓落下。此处的龙湖王家也是修真世家,城中百姓对这等修道之士的神通行为也不算陌生,并没有群起围观或是惊慌失措等异态,但城中街巷里,也有不少的大人小孩跑出来对着天空中指指点点,笑看热闹。 王家堡三年不见,也未见有何变化,林惊羽带着王宗景落在王府之前,不管怎样,直接飞入王家堡中也是有些失礼的。这时王家里面早就得了消息,加上斩龙剑碧芒光耀,更是极醒目的标志,非但有王家人迎了出来,就是青云门派驻此地的明阳道人,也是一并走出来迎接林惊羽。 斩龙剑落至离地三尺处,微微颤动一下,便静止下来,林惊羽示意王宗景先行跳下,然后自己随手一招收起了仙剑。这时明阳道人和身边另一个王府的管事迎了过来,面带笑容,都是先向林惊羽行了一礼,随后目光略带诧异地在形如野人一般的王宗景身上打量了一番。 “林师兄,这次可是去的时日不短,辛苦了,来,先进来歇息一下罢。” 首先开口的是明阳道人,站在他身旁的是王家的一个老管事,林惊羽倒也认得,算是王家的一个旁支出身,王姓之外单名一个洪字,在这王家堡中也做了十几年。此刻,那看去约莫五十多岁的王洪也是随着明阳道人的话语微笑点头,一叠声向里谦让着,这几年来王家堡上上下下都知道家主对这几位青云门仙师可是尊重的很,特别是这位林仙师,据说更是诸位仙师中最厉害的一人,那是断然不能得罪的。 林惊羽点了点头,跟着明阳道人向王家堡里面走去,也没有即刻说明王宗景的身份,只是转头对站在一旁的明阳道人和王洪说道:“王家主今日可在家中?” 王洪点了点头,笑道:“在的。仙师可是有事要和家主商议么?” 林惊羽脚下未停,沉吟片刻,道:“也好,麻烦通报家主一声,请他出来说话,也见一个人。” 明阳道人与王洪的目光同时都向跟在林惊羽身后的王宗景看了一眼,只见此人身躯强壮,然而全身上下犹如野人,只腰间系着一块兽皮,一头乱发黑糟糟的,看不出多大岁数,若是在街头路边看到这幅模样,只怕就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了。 只是林惊羽既然如此说了,两人自也不会多嘴,这几年在青云门助力之下,王家的势力可是愈加兴旺,如今已是幽州最大的修真世家之一,王瑞武对这几位青云修士那也是尊重得很。 当下明阳道人不动,王洪则是先告罪了一声,快步走开想来是先去通报王瑞武了。不过在离开的时候,王洪目光再次掠过王宗景的脸庞时,心头也是有一丝迷惑,总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却又始终无法想起在哪儿曾经见过了。 他这里快步走开不提,林惊羽与明阳道人带着王宗景,则是一路走去,一般来说,他们与王瑞武会面议事的所在都是在王家大堂之内,众人也早就熟悉了。 一路这么走着,王宗景跟在他们身后,脸上神情变幻,似笑非笑,似喜似忧,不断地四下观望着,手中不知不觉已紧紧握拳。这周围的一切,如今看起来仍旧是如此熟悉,多年之前,他便是在这里出生、长大,在这里玩耍、嬉闹,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似乎都留着他童年时残存的记忆。 曾几何时,在那片深山老林中,在每日危机四伏时刻都要警惕可怕妖兽出没的森林里,他也曾渴盼过回归故里,也曾几番梦回,然而到了后来他终究也是渐渐绝望,以为那不过是一个不可实现的幻梦。 而如今,他却已经再度站在此处。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眶中已有几分湿润。 大堂在前方两进处,三人走过了几道回廊门墙,路不算远,但一路上遇到的王家下人却不少,见了林惊羽和明阳道人,王家人大都神态恭敬,让到一旁,特别是看到王宗景的古怪模样后,有几个好奇但胆子不大的丫鬟更是离得远了些,待他们走得远了,这才聚在一起望着背影,低声议论着什么,不时发出嬉笑的悦耳声音。 又走了片刻,三人穿过一道拱门,前头乃是一条砖石小径穿过庭院,往前便是大堂所在,两边更有分岔路径,通向邻院。漫步走去,院子中种满鲜花碧草,迎风绽放,中间有几只蝴蝶蹁跹起舞,更增几分美丽景色。 堪堪走到那分岔路口时,前头王洪已站在那儿,迎了上来,笑道:“家主听闻林仙师回城,很是高兴,已在大堂里等候两位了。”说完,他目光不期然又偷偷看了一眼王宗景,眼中疑惑之色仍未散开。 林惊羽点了点头,对明阳和王宗景示意一下,往前走去,王宗景心中有些激动起来,这叫来家主,自然是林惊羽要向他亲自说明自己身份了,当下赶忙跟上。 只是三人还未走出几步,从右边那条小路尽头,一墙之隔的隔壁院落里,突然传来一阵呼喝骂声及有些压抑的闷哼声,中间还夹杂着听起来像是拳打脚踢的声音。 林惊羽皱了皱眉,身形微微一顿,明阳道人面上也有一丝不快之色,看了王洪一眼,王洪的脸上登时也露出几分尴尬之意,侧耳听了一下,干笑了一声道:“好像是家中一些子侄正在嬉闹着,两位仙师请先去大堂,小的立刻就去喝止他们。” 说着,他便迈开大步向那个院子小跑而去,林惊羽微微摇头,不过这毕竟是人家家中琐事,轮不到他管,他也根本就懒得管,正要继续前行,不料就在这时,却看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王宗景面上突然露出几分异样神色,似乎有些诧异,又有些疑惑,向那隔壁院子走了过去。 林惊羽口唇微张,刚想叫他回来,但心中一动,想到此处本就是王宗景的故居,一时便没有开口,站在他身边的明阳道人则是看了林惊羽一眼,眼中有几分疑惑之色,低声道:“师兄,这是…” 林惊羽沉默片刻,道:“过去看看,详情稍后我跟你说。” 王宗景慢慢走到院落拱门前,向里看去,只见一处阔大的院子中,摆着几座假山盆景,又有十余根修竹种在院落另一侧,显得清新淡雅。只是此刻院子中围着一群少年,约莫有七八人,都是男孩,都围成一个半圈,其中一个少年正拿脚猛踹趴在地上的另一个少年,口中骂骂咧咧地道:“狗奴才,叫你干点活你还推三阻四的,想死你就说话啊,死胖子!” 地上那个少年身体肥胖,看来很是害怕这个动手的少年,匍匐于地也不敢反抗,只用手抱着脑袋,在被脚踹到身上时不时发出被痛揍的惨叫声。另一边王洪则已经走了过去,但是看他的神色对这个动手的少年显然也是有些忌惮,正低眉顺眼地劝道: “六少爷,算了罢,何必和南山这小家伙一般见识。再说此处距离大堂颇近,待会家主和南管家还要在那里与青云门仙师见面说事,你这番若是被人看到了,只怕于南管家面上须不好看。” 被叫做六少爷的少年嗤笑一声,面带不屑之色,但脚上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向跪伏在地上的那个胖少年看了一眼,冷笑道:“死胖子,以后本少爷叫你干活,机灵点知道不?不然打死你。” 听到这位六少爷语气松动,趴在地上的那个胖少年连忙爬了起来,面带几分谄媚之色,连身上的尘土也顾不上拍,对着六少爷点头哈腰赔笑道:“是,是,小的知道了。” 六少爷瞪了他一眼,口气仍有几分不善,道:“还有,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你把今天这事告诉了你爹,那就…” 胖少年连连摇头,就连脸腮上的两块白胖肥肉都抖动起来,低头笑道:“不会,不会,今天是我做了错事,没把德少爷你吩咐的事做好,哪能还去告状呢,您放心就是了。” 六少爷哼了一声,脸上神色这才松弛下来,随即一挥手,看来是这一群少年中的领头人物,满不在乎地道:“走吧,咱们出去耍耍,这家里整天都是人的,没意思的很。” 一群少年都是答应,胖少年南山答应的声音最大,一边拍着身上灰尘,一边笑着当先引路,就像刚才挨打的不是自己,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众少年才走出几步,忽然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只见前方拱门之下,不知何时站着了一个怪人,黑发长乱披肩,身子高大,一身肌肉虬结强壮,却形同野人般没穿衣服,只在腰间系了一块兽皮。 此刻,但见那怪人面上神情异样,眼神复杂,目光一一掠过这一众少年,中间在六少爷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到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胖少年南山身上,脸上的神情更是有些说不出的味道,像是惊喜,又有几分惊讶。 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众少年都是一阵惊愕,站在最前头的南山也是一副诧异表情,只是很快的他的小眼睛突然瞪大,仔细端详过这个形容古怪但那副轮廓却依稀有些熟悉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情不自禁地踏上一步,伸出一只手指指着王宗景,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调,颤声道: “你、你、你难道是景少爷吗?” 瞬间,院落之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呆住了。 ------------ 第八章 朋友 大堂之上,王家的家主王瑞武与林惊羽、明阳道人相对而坐,在他身边还站着心腹南石侯,王宗景则是站在下首,默然无语。至于带路进来的王洪则是已经退了出去,不过就在大堂之外的庭院中,远远的仍是围了不少人,南山等一众少年也在人群里,此刻个个脸上的惊愕之色都未褪去,不住地低声议论着什么,不时向大堂之中张望。 站在人群边缘的小胖子南山,看去比三年前已经长大不少,身材好像也是又胖了一圈。此刻他的脸上神情也是最为复杂,阴晴不定,怔怔地看向那个站在大堂里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王瑞武此刻的神情脸色,也是十分的诧异,在听完林惊羽讲诉了整件事经过后,他盯着王宗景看了一会,终于是叹息一声,站了起来,走到王宗景的身旁,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这少年身材比寻常少年高大许多,算来如今应该也不过只有十四岁,但是站在自己面前,却差不多和自己一般高了。 王瑞武乃是王家长门出身,同一辈中排行最大,所以单以家中辈分来说,王宗景还得叫他一声大伯,两人正是嫡亲的叔侄。只是多年来王家子嗣兴旺,往日王瑞武也并没有特别看重这个侄子,然而三年来都当他已死了的人突然归来,并且长大如此,他心中仍是为之一酸,用力拍了拍王宗景的肩膀,脸上掠过一丝激动之色,点头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他回头看向南石侯,道:“石候,后面的事你看一下,早些让宗景安顿下来,这几年苦了他了。” 南石侯连忙点头答应,面上神色也是欣慰感慨,喜形于色,他唯一的儿子南山从小到大便与这位王家的九少爷最是要好,天天玩在一起,在众多王家子弟中,他最喜欢的也是王宗景。当年王宗景出事后,他也是心中难过了好一段日子,如今看到这位景少爷竟然无恙归来,他委实是真心高兴的。 这时看着事情差不多了,面色一直淡淡的林惊羽也站了起来,对王瑞武道:“王家主,人我是带回来了,此间既然无事,我便先告辞了。” 王瑞武连忙转过身来,向林惊羽拱手道谢道:“宗景此番能够得脱困厄,都是林仙师的功劳,厚恩不敢言谢,还请容我等…” 林惊羽微微一笑,截道:“家主言重了,不必如此。”说着又看向明阳道人,道,“师弟,得空你来乌石山一趟,我有些事要与你说。” 明阳道人也是站了起来,道:“是。” 林惊羽不再多话,对王瑞武和南石侯点了点头,便向屋外走去,途中经过王宗景身旁时,只见这少年目光向他看来,不知怎么竟有一份依恋之色,便微微一笑,道:“我住在城外乌石山上,你若无事,也可过来。” 王宗景眼神一亮,重重点了点头。 林惊羽微笑一下,便径直离开了此处,大堂之上,明阳道人留下来和王瑞武说话,南石侯则是过来带着王宗景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景少爷随我来,我先带你去找个房子住下,安顿好了再给你好好接风洗尘。” 看着南石侯脸上笑意,王宗景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嘴角扯动了一下,也露出了几分笑容,跟着他走了出去。大堂之外,阳光明媚,庭院中站着不少人,此刻只见那野人般的王宗景与南石侯走了出来,众人都是一阵骚动。 南石侯向人群这里看了一眼,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那边站着的人数不少,除了几位王家少爷外,还有不少丫鬟家丁也凑在一起指指点点,南石侯哼了一声,脸色便沉了下来,走上几步瞪了众人一眼,喝道:“围在这里看什么,都没事干了吗?” 他对王宗景神态和蔼,但此番对着一众下人呵斥一句,众人却都是噤若寒蝉,个个低头疾走,转眼便散了大半,只剩下南山和那一群王家子弟站在那儿没动。 南石侯领着王宗景走了下来,在院子中间三岔路口时,拐向了与之前少年们打闹所在对面的另一侧院落,同时回头微笑道:“景少爷,这边走。” 这一句“景少爷”叫出口,旁边几个王家子弟的脸上神色都是一震,虽然之前便有几分猜测,但此番从大堂里出来又被南管家亲口证实,那眼前这个野人一般的家伙,竟然真的就是那个失踪了整整三年的王宗景了。 王宗景跟在南石侯背后走去,路过庭院中间时,目光也扫过了那些站在一旁的人,这里的大部分面孔他隐约都有几分印象残存着,特别是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六少爷,自然便是当年跟他打赌的王宗德了,此刻王宗德脸上的表情也是颇为古怪,站在那里一声不吭,默默地看着这个意外归来的堂弟。 王宗景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面无表情地掠过众人,最后落在站在人群边的那个胖子脸上,感觉到王宗景的目光看来,南山嘴角动了一下,随即却是低下了头。 王宗景深深看了南山一眼,目光转回,也没说任何话,只是这般沉默地跟着南石侯去了。 进了旁边院子,南石侯并未停下脚步,而是带着他一路走去,连过了三道宅院,面前现出两个绿栏红柱的长廊,廊下挖有水池,荷叶田田,锦鲤游动。两人又走上右边那一处长廊到底,前头现出一道雕花拱门,走进去一看,又是好大一片宅院连着,青砖铺地的五尺道路笔直延伸,路旁两侧空地上也都种了青翠修竹。 王宗景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有些诧异,却是记不得原来王家堡往这个方向上有这么一片宅院,看着那些屋瓦白墙都还光鲜,似乎像是新盖的院子。 果然,只听走在前头的南石侯微笑着道:“景少爷,因为最近几年王家丁口兴旺,所以家主在这里又扩建了一片院子,给家中人居住,今日你回来了,暂且便先住在这里。这里虽然离前头大堂远些,但胜在清净,你看如何?” 王宗景默然点了点头,又走了两步,忽然开口道:“南管家,当初我住的地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南石侯的身形微微一顿,但脸上神情倒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迟疑,道:“是六少爷搬去住了。” 王宗景眉头一挑,南石侯将他的表情看在眼中,脚步却没有停顿,带着王宗景一路走着,来到一处院落垂花门前,上前推开了红漆木门,转身对王宗景笑道:“景少爷请进,嗯,小心这里的门槛。” 两人走过垂花门,两边便是抄手游廊,当中一个三丈宽的庭院,青石在中间铺就一条四尺小径,两侧都是青草地,左边放着一口大水缸,盛着半缸清水,右边则种着一颗枝叶茂盛的梧桐,绿叶层层叠叠,一片葱郁,随风轻摆,投下好大一片树荫。 南石侯引路过去,将他带到北面正房,笑道:“景少爷,你且先在这里歇息一下,剩下的事我现在就去安排。” 王宗景点了点头,看着南石侯,轻声道:“多谢了,南管家。” 南石侯笑而不语,只是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了出去。王宗景看着他快步离开,这才转身进了房间,只见这屋中布置不算奢华,但桌椅床柜俱全,清洁干净,靠窗摆着一张书桌,桌上文房四宝也整齐摆放着。窗户半开,对着屋外院子,走过去便望见那青青芳草与高大梧桐,一阵凉爽的微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听着树叶“沙沙”细响声,让人心底为之一松,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了一下。 到家了? 从今天开始,这里便是家么? 王宗景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看这屋中一切,直到此刻,仿佛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自禁地怔怔出神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忽地虚掩的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音,南石侯的声音传了进来,道:“景少爷?” 王宗景连忙走了过去,拉开门扉,只见南石侯站在门外,身后跟了好些个丫鬟家丁,人人手上都捧着东西,有的是衣衫裤子,有的是毛巾干布,还有的家丁直接扛着木桶清水,南石侯对着他笑道:“来,先好好洗一下,然后换上干净衣服。” 这不洗没感觉,真要仔细清洗身子了,王宗景洗着洗着,自己都有些尴尬,一大桶清水居然都没把身子洗干净,足足用掉了三大桶,这才算是从头到脚彻底清净了。随后一众丫鬟小厮们又围了过来,倒水的倒水,穿衣的伺候穿衣,还有人过来请他坐下,拿出了剪子木梳,给他那一头乱发好好修剪起来。 这一番忙乱人影穿梭,直是让王宗景有些眼花缭乱的错觉,其实当初少年时他在这王家里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世家子弟嘛,都是如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下的他只是木然随着旁人摆弄,心中却有些不大舒服的感觉。 但是不管怎样,一番努力后,众人散开,重新向王宗景看去时,包括南石侯在内,都是眼前一亮。眼前之人,再无半点邋遢肮脏的模样,头发乌黑,浓眉星目,一套灰蓝长衫穿在身上,衬着他远比同龄人要高大的身材,面容沉毅,略带些那种久历风霜的健康铜色,甚至还能在脸畔脖子上隐约看见几道已经变淡但显然是被抓裂的伤痕,与王家堡中那些娇生惯养世家子弟的白皙脸蛋截然不同。 旁边早有一个丫鬟拿过一面铜镜,递给王宗景,同时抬眼偷偷瞄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位奇怪的景少爷身上隐隐传来一股充满力量的奇怪感觉,有几分像是充满野性凶狠桀骜的野兽,一时脸色微白,退了开去。 王宗景拿过铜镜,向镜中倒影看了一会。旁边,南石侯打发那些下人将东西都收拾干净退了下去,然后转身对王宗景笑道:“景少爷,这段日子先住在这儿,你看可好?”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甚好。” 南石侯微笑道:“那你先休息着,待到吃饭时候我再过来。回头我再给你派几个下人过来伺候,有什么事你吩咐他们就是,或者叫他们找我也成。” 王宗景点了点头,南石侯便拱手告辞而去。忙忙乱乱好一阵子,随着南石侯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这屋中院落里终于又恢复了平静。王宗景面对着这个安静的屋子,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但是很快又自嘲般地笑了笑,随意在屋中走了几个几步,看看这里,翻翻那边,忽然一拍手,却是“啊”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糟了,怎么会忘了问姐姐呢?” 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回归故里让人感慨万千,心乱如麻,居然连这都忘记了,不过幸好来日方长,待会南石侯也要再过来的,到时候问他就是了。记得三年前姐姐王细雨就曾经说过青云拜师的事,如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已经在中州青云山上修行了吧。 不知道姐姐现在是不是已经很厉害了?王宗景在心中想着,王细雨从小开始在王家堡中便是独占鳌头的人物,家中长辈都是青睐有加,此番去了青云山,想必也会是出众的人物罢。不过他转念一想,脑海中却又浮起林惊羽和那个神秘人苍松的模样,心中不禁又有些担忧起来,那青云门想必是极厉害的地方,出来的人物都有如此惊人神通,天下英才何其之多,也未必就只有姐姐一人了。 心中正胡思乱想着这些乱糟糟的事情时,这座院子远处的垂花门边,突然有一个细小的脚步声传来,在微风中几乎细不可闻,然而站在屋里的王宗景却忽然眉头一皱,几如野兽一般立刻感知到了什么,走到书桌旁,从窗外上向外看去,顿时便是一怔。 小胖子南山正面色复杂地站在垂花门下,脸上神情犹豫不决,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进来,只是这正挣扎时候,突然看到王宗景的身影出现在窗后,南山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转身跑开,但身子才动,便听后面传来王宗景的一声叫唤: “小山。” 南山的身子忽然一滞,呆立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过身子,慢慢走了进来。走到院子中的梧桐树下时,他便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此刻经过梳洗后已经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的王宗景,迎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忽然间神色一黯,又低下头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艰涩地叫了一句: “景少爷。” 王宗景看着这个自己儿时最要好也是最亲密的朋友,神情有些复杂,但过了一会,他终于还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好久不见了。” 不知怎么,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另一个画面,却是数日之前在那片森林遗迹中,林惊羽与苍松道人对峙时所说的那一句话。 南山垂手而立,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小草,眼中隐约夹杂的几分愧疚,低声道:“你、你这几年过得怎样,有没有受苦?” 话刚说出口,南山立刻就后悔了,恨不得往自己脸上摔上两个耳光,今天王宗景回来时候那一身落魄邋遢的模样,根本就连龙湖城里最脏最臭的乞丐都不如,可想而知这些年来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又吃了多么大的苦头。 南山只觉得心头莫名紧了一下,偷偷抬眼向王宗景看去,果然只见王宗景脸上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像是被勾起了某些回忆,眼角微微抽搐,面色漠然中,还有几分若有所失的茫然。但是到了最后,站在窗户后面的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个胖少年身上时,终究还是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嘴角边浮起一道笑容,轻轻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 “还好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王宗景已经回到王家三天了,只是在回家最初的激动过后,王宗景却渐渐感到有一些不适应的地方。 床铺太软,他睡不着,最后还是掀翻被褥躺在硬木床板上才觉得舒服了些; 院子太小,四面围墙,哪怕他走出门去,依然也是一层层堵在眼前的白墙,想尽情跑上一会都没法子; 人太多,树太少,很少有人愿意和他说话,丫鬟家丁看到他的身影往往都会绕路走开,也只有南石侯与南山父子二人,有时会过来跟他说几句。 整日悠闲,再没有那种危机四伏时刻如临深渊的感觉,就像是一直背负的大石陡然消失了,可是不知怎么,当他怔怔站在这个寂寞空荡的院子中晒着太阳发呆时,心中却是茫然若失。 南石侯是整个龙湖王家的总管,事务繁杂,除了最初过来看了两次,后面便少来了。南山倒是每日都会过来一会,最开始这个小胖子似乎还对当年自己没有阻止王宗景出城而有些内疚,呐呐不肯多言,只是王宗景心中没有怪他,两人说了几次话,南山这才慢慢放开了心怀,少年人那股心性又冒了出来,本来儿时他们两个就是一块长大的好友,性子是颇为相投的,久别重逢,解开心解,很快又熟络起来,也就是从南山的口中,王宗景大概知道了这三年来王家发生的一些事。 得到了青云门强助的龙湖王家,这几年势力扩张的相当快,如今在幽州地界,已经跻身于四个最强大的修真门阀之列。而在王家内部之中,长房依然当权强势,二房那边却是在这两年与其他势力的争斗中接连死掉了几个实力派人物,衰败之势已现。与此相对的,却是王家四房开始崛起,最显目的标志人物,便是出身于王家四房的王瑞征。 此人是这两年才突然崛起的人物,从辈分上与家主王瑞武同属一辈,但年纪却整整小了三十岁,今天不过三十出头而已。他在王家祖传的符箓术法上造诣极深,天赋又高,这两年连续立下大功,迅速被家主提拔起来,如今已算是龙湖王家里的第三号人物,权势极大。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以前一直被打压的王家四房可算是扬眉吐气,长房那是不敢惹的,但是在二房三房的子弟面前,王家四房出身的子弟那就开始有些傲气了。 风吹梧桐,树叶摇晃,王宗景靠着树干坐在草地上,挑了挑眉,道:“原来你说的这个王瑞征,便是王宗德的小叔么?” 南山坐在他旁边,白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是,嫡亲的叔侄呢,所以你没见这些日子来德少爷在家里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谁都不放在他眼里了。” 王宗景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回来那天,正好看到他们在打你了,怎么回事?” 南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干笑了一声,道:“没什么。” 王宗景拍拍他的肩膀,道:“跟我说说吧,又没什么干系。” 南山沉默了一会,缓缓道:“咱们这一群人里面,谁都知道小时候你跟他是对头,三天两头的吵闹打架,那些都是常事。只是你是长房的,又有个厉害的姐姐,所以向来压着他。后来你出事了,正好没过多久,他叔叔又开始冒出来,时间一长,咱们这小一辈孩子里,德少爷渐渐就变成一个领头的了。” 胖子笑了笑,看了王宗景一眼,道:“家里面谁都知道,我自小都是和你玩在一起的,哪怕小时候跟他们打架,我们两个也是一起上的。” 王宗景没有说话,只是嘴角上肌肉微微扯动了一下。 “德少爷看我有些不顺眼,我心里很清楚,可是没办法,我姓南不姓王,我和我爹一样,将来也要靠着王家过日子。而且那时候所有的小孩都跟了德少爷,我不想硬撑,也撑不住。”小胖子抬头看了看天上和煦的阳光,小眼睛眯了起来,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小脸皮就厚,也会装憨,所以我就拼命地巴结德少爷,想方设法让他收我做个小跟班,有什么事我就尽力帮他做,有什么黑锅要我顶我也就顶下来了,所以到了现在,我总算勉强是他手下的一个小喽啰了吧。” 王宗景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可是他那样当众打你…” 南山摇了摇头,道:“德少爷又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物,指不定什么时候想起往事,便会对我有些看不顺眼,找借口打骂也是难免了。不过他还算有分寸,最多踹我力气大些,也不会搞到我断手断脚下不了床的地步。我既然当初要巴结他,这些打骂咬咬牙也就忍下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看向王宗景,嘴巴动了动,似乎欲言又止,到了最后他才慢慢站起身子,强笑了一下,低声道:“景少爷,如今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胖子离开了,看着身影有些萧索,小小年纪背影却有些驼,王宗景在院子中望着这个儿时最好的朋友慢慢走了出去,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三年前胖子还比他高一些,如今回来他却已经比他高出了一个头。 三年的光阴过去,好像真的什么都不一样了。 胸口像是突然压上了一块巨石,沉重而有些艰于呼吸,一阵烦躁涌上心头,他伸开手臂扩展了几次胸口,原地跳了几下,却似乎也没压下心中烦闷。抬头一看,目光落在了院子中那棵高大笔直的青翠梧桐树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当手掌接触到树皮的那一刻,他身子微微一颤,似乎又回到那座充满野性和危险的原始森林中。他手脚并用,比猿猴还要更加敏捷地向上爬去,这棵梧桐树高逾五丈,树干挺直,树皮青翠,叶片青绿,上有缺口形如大花,层层叠叠便如一把青玉大伞般葱郁漂亮。 王宗景向上不停地爬着,一直爬到了树顶,攀住枝桠,转身看去,只觉得眼前顿时霍然开朗,原先那些房屋白墙此刻都已落在脚下,放眼看去,王家堡规模庞大的宅院尽收眼底,屋宅连绵,楼阁次第,很有几分兴旺气势。抬头眺望,便觉得原先拘在一处小小院落中那块四四方方的天空,顿时变得开阔无比,偌大晴空,万里无云,天色蔚蓝,让人心胸顿时为之一阔。一阵大风吹来,梧桐树随风摇摆,树枝摇动,带着他也来回摇晃不止,然而王宗景却是半点惧色也无,任凭脚下梧桐摇曳,只是迎着风,有些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这清新空气,好半晌才满足地长出了一口气。 清风拂面,心情也好像凉爽了许多,王宗景一时也不想下去,便抓着树干眺望着周围景色,不知怎么,像只猴子般爬在树上的感觉,反而让他觉得更加舒服一些。只是他正举目四望的时候,忽然眼角余光看向下方某处,却是自己这片新盖宅院外头的那条青砖路上,南山离开他这里后向前头走去,本来已经快走到那处长廊了,谁知便在这时,从另一个拱门内一下子走出了五六个少年,将他团团围住,王宗景目光锐利,认出那领头的少年正是王宗德,顿时眉头便皱了起来。 远处,那一群少年将南山围在中间,此处本就僻静,偶有路过的下人看到这幅情景,也都是纷纷掉头就走,远离此处。远远看去,只见王宗德面带冷笑,对南山呵斥了几句,似乎在询问他什么,小胖子则是换了一副笑脸,看来又在装憨,带了几分谄媚神色回答着,同时不停摇着头,似乎在否认着什么。 只是王宗德今天看去似乎火气很大,问了几句之后,好像对南山的回答不满,怒骂一声便是一脚踹了过去。这一脚直接就踢在了小胖子的肚子上,顿时南山脸上的五官便皱了起来,捂住肚子跪到地上,头也低垂了下去。站在周围的那些王家少年们顿时都是发出了一阵哈哈笑声。 梧桐树上,王宗景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冷冷地看着那一处,抓着树干枝桠的手掌,慢慢握紧,随后忽然手指一松,整个人便往下方滑了下去。 院落之外长廊边上,南山身上的衣服已经又多了好几个脚印,整个人都已经趴在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像是一只被折磨的小猪般慢慢抽搐着身子。周围的少年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王宗德听在耳中,更是多了几分得意,同时看着南山的眼神里厌恶之色也越发浓烈,恨声道: “我早就看出你这肥猪不老实,怎么着,那臭小子一回来,你就要紧贴过去吗?” 南山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勉力抬起头来,苦笑了一声,道:“德少爷,你误会了,今天是我爹让我带点东西给景少爷的,没…” “景少爷你个头!”一声呵斥,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个黑乎乎的鞋底,“噗”的一声,胖子猝不及防没有躲开,一脚正踢在脸上,顿时人向旁边倒去,同时口鼻流血,形状凄惨。 “如今只有你德少爷在这里,什么景少爷,你心里其实还想着靠上他,准备以后再跟我作对是吧?” 南山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脸上疼痛,一个劲的摇头不迭,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王宗德“呸”了一声,恶狠狠道:“闭嘴,又是这句话,当我好骗是不是。我看你是记吃不记打,今天就要好好再教训你一次!” 旁边几个少年都是同时哄笑,然后纷纷捋起袖子,看来都是熟门熟路的模样,这种事也不是干过一次两次了。王宗德更是有些兴奋起来,嘴里狞笑着,第一个向小胖子冲过去,然后又是一抬脚踹向他的脸。 南山心中有些害怕,今天的情景似乎与往日不大一样,王宗德下脚特别狠,只是周围这么多人,都是王宗德的手下,平日惯常是跟着他一起欺负人的,就算要反抗,他也决然不是对手,只得咬了咬牙,一把抱住了脑袋,蜷缩起身子,任凭众人打骂,希望他们打累了能放他一马。 只是正当他闭眼咬牙准备苦忍时,周围那些满含轻蔑讽刺的哄笑声却忽然戛然而止,预料中王宗德的那一脚,也没有踢在他的身上。南山有些诧异地抬头一看,一下子便怔住了,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子站在自己身旁,正是王宗景,此刻伸出一只右手捞住了王宗德踢来的那只脚,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王宗德只觉得脚掌上像是被一只铁箍紧紧扣住了一样,隐约生疼,同时王宗景那双沉默的目光里,不知怎么就像是一只凶狠的野兽,没来由的让他感觉到一阵心慌。旁边其他几个王家少年也都是愣住了,一时不敢说话。 过了片刻,终于还是王宗德反应过来,同时怒火大盛,指着王宗景骂道:“你给老子滚开!” 王宗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手一抬,松开了手掌,王宗德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支撑身体的单腿难以保持平衡,踉跄后退了几步,终于还是没站在,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这一下丢脸丢得大了,王宗德的脸顿时气得通红,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只见那边王宗景已经把南山扶起,小胖子脸上神情复杂,呐呐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想找死是吧?”王宗德恶狠狠地盯着王宗景,心中怒火高涨,连眼睛都有些红了,其实说起来多年前那些儿时打架的事,要说真有多大的仇也算不上,最多也不过是王宗德看他们两人不顺眼罢了。只是如今年岁渐渐长大,特别是这两年来随着四房崛起,他在小孩群中呼风唤雨耀武扬威惯了的,突然被这么搞了一下,还是被当年一直欺压自己一头的死对头王宗景搞了一下,这心头脸面上顿时都是过不去了。 南山看到王宗德那副模样,心中一沉,暗叫糟糕,刚想设法阻挡一下,王宗德已经不管不顾冲了上来,直接挥拳就向王宗景脸上打去,如今王宗景也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了,但王宗德并没有丝毫畏惧之处,反而恨声道:“我打死你这个没爹没娘的家伙!” 王宗景瞳孔微缩,侧身一让,已经躲过了王宗德这一拳,同时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去,正中他的腰胯之上,但是这一脚比起刚才王宗德踹南山的力道,那威力完全是天壤之别,只是一脚过去,王宗德登时整个人便飞了出去,伴随着王宗德有些惊慌的惨叫,一声大响,“砰”的一声他的身子撞在了旁边白墙上,然后颓然掉下,压坏了墙下一片花草,狼狈不堪,同时口中哼哼不停,龇牙咧嘴的模样,看来是痛的狠了。 周围的少年,包括小胖子南山在内,瞬间全部傻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都只能呆呆地看着王宗德倒在地上半晌也没爬起来。 “哼!”王宗景冷哼一声,厌恶地看了一眼那厮,转头对南山道:“我们走。” 南山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句,但刚迈出脚步忽然又觉得有些心虚,转头看了看周围,有两个少年也是反应过来,面露凶恶之色正想上前,王宗景向他们看了一眼,目光冷淡,然而那一股无形却凶狠几如野兽般的气势,登时便将这几个少年震住,无人再敢乱动。 王宗景也不去理会他们,过去拉了小胖子,道:“走。” 南山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走去,心中却是暗暗叫苦,然而两人还没走出多远,忽地身后传来一声爆裂之声,隐约一股热浪传来。 王宗景与南山同时转身看去,只见王宗德一脸恨意,像是恨不得吃了他们一样,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是看着身子仍有些歪斜,显然那一脚威力仍在。不过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右手之上,只见他手中夹着一张黄色符纸,正催动咒力,一股火苗从那黄色符纸上猛地冒了出来,发出噼啪爆裂之声,形成了一个火球,并且越来越大。 南山的胖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失声道:“‘烈火符’…德少爷,你别乱来!” 王宗德此刻的脸色就像是一只被逼入绝地的野兽般凶狠,恶狠狠地看着他们两人,狞笑道:“你以为力气大就了不起吗?你也是王家的人,不会忘了咱们老祖宗传下的符箓术吧,今天就让你尝一下烈火烧身的味道。” 此刻不止是南山,连王宗德身边几个少年都是面露惊惧之色,向后退去,同时有人对王宗德大声叫道:“六哥,你快收起烈火符,会出人命的,到时候家主怪罪下来怎么办?” “滚!”王宗德怒吼一声,对着王宗景狞笑道,“反正到时候有我小叔在,最多不过禁足一段日子罢了。臭小子,居然敢踢我,今天就让你活活烧死!” 南山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如今事情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恍惚中他似乎又记起了当年城墙上一众少年起哄的那一幕,只是三年过后,他似乎依然还是无能为力。 王宗景盯着在半空中渐渐变大熊熊燃烧的火球,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对王宗德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但是这种家传的符箓奇术他自然是知道的,也是属于修行道法中的一种。与周围的少年不同,在这里,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真正厉害的道术是何等的可怕,拥有何等恐怖的逆天伟力,从他在森林遗迹中见过那两个人惊天动地的斗法之后,他心中对修行道法便充满了敬畏之意。 不过,他并没有退缩的意思,只是轻轻推开了南山,然后一个人盯着王宗德和他手上越来越大的火球,身子慢慢往下低伏了一些,双脚也错落分开,南山怔怔地退到一旁看着他,忽然间心中一阵悸动,仿佛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只在荒野深山中饥饿掠食的凶狠野兽。 沉默而坚忍。 火苗从黄色的符纸上不断涌出,火焰越发猛烈,似乎随时都能将周围一切烧成灰烬,王宗德脸上骄狂之色更加浓烈,虽然都是王家子弟,但天赋有高有低,传授符箓术法的师承上也不尽相同,在这一圈少年里,他算是唯一一个能够勉强操持符箓术法的人了,同时他那位实力天赋都很强悍的小叔王瑞征也颇为疼惜这个侄子,这才将一般不给这些少年的烈火符都私下给了他几张。 “去死罢!”王宗德此刻更无他念,只想着将面前这个可恶之极的家伙用火狠狠烧灼一番,最好能让他全身着火痛苦地满地打滚,趴在自己脚下痛哭流涕的求饶,那才是最好的结果。右臂一挥,他的脸上满是兴奋之意,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眼看火球就要随着手臂舞动时,突然,就在他刚刚抬起右手,肩头微动的那一刻,王宗景的身子就像是一支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速度快得让周围这些少年几乎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疾风忽起又落,王宗景已然冲到了王宗德的跟前。 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身影自然是让王宗德大吃一惊,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王宗景已经一手抓住了他的右臂,用力一扭。 瞬间,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从王宗德的口里迸发出来,他的手臂此刻就像是脆弱无比的软糖,直接被王宗景那如铁一般的手拧成了麻花状,非但如此,几乎是下意识一般,王宗景的身子自动做出了后续的攻击反应,就像是在那个危机四伏一旦冲突便生死相搏全力以赴的森林中,他欺身直进,右手握拳直接狠狠打在了王宗德的下颔上,顿时一阵爆裂骨碎声传了出来,在周围众少年毛骨悚然目瞪口呆的目光注视下,王宗德痛苦惨叫着再度飞了起来,同时那张黄色的烈火符脱手而出,空中火焰摇晃两下,尽数熄灭,重新变化成一张黄色符纸飘落下来。 紧接着,一个身影忽地飞起,以更快的速度瞬间追了上去,将王宗德的身体扑在地上,犹如凶狠的妖兽桀骜无匹,一把将他扯住,狠狠掼在地上,然后返身骑上,挥起拳头,如疾风暴雨般,狠狠打了下去。 血花四溅,骨碎声声,所有的人都吓傻了,吓呆了,没有人能够动弹,没有人敢开口说话,最后终于还是小胖子南山悚然惊醒,疯了一样冲了上去,拼命抓住王宗景的身子向后拉扯,同时回头对着站在一旁的那些少年大吼道:“你们傻啊,快过来拉他,这、这是真的要出人命啦!” 周围少年们这才惊醒,顿时一个个扑了过来劝架拉扯,同时有个机灵的用尽吃奶的劲冲上长廊,不要命似的狂奔而去,一路带着哭音大喊着: “救命,救命,救命啊…” ------------ 第九章 水底 王家堡大堂前,落在宽敞庭院里的阳光依旧明媚和煦,暖洋洋的让人觉得十分舒服,然而在院子前头的大堂里,此刻的温度却好像低到了极处,纵然是有众多的人站在屋中,似乎也依然有让人冻僵般的沉默气氛飘荡着。 没有人说话,一大群人或远或近地站着,目光都停留在大堂中间的地面上,那个似乎已经不成人样的王宗德身上。此刻整座大堂上唯一的声音,便是他的呻吟声。 龙湖王家目前还在王家堡的重要人物,大部分都到这里了,看着地上那个王宗德的惨样,人人哑口无言。上半身血迹斑斑,左右臂都是诡异地歪折扭曲,显然是断了,身上还有多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伤口;不过这些还比不上他的脸上伤势,污血之下,王宗德的整张脸都已经浮肿起来,到处都是青紫颜色,看去几乎比原来的面孔大了一倍,下颔破裂,眼角流血,那些浮肿的肌肉几乎已经把他的眼睛都挤得看不见了,还有多处看来是被硬拳直接打破的伤势,伤口不规则的皮肉爆开,令人触目惊心。 王瑞武铁青着脸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的南石侯面带一缕忧色,不时看向堂下。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除了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半死不活的王宗德,还有小胖子南山与那一众王家少年,此刻他们都是面色苍白,跪在地上,只有王宗景一个人站在他们身后,神情冷淡。他的目光缓缓在周围这群人脸上掠过,那里面有不少他还记得的面孔,三年前他还年少时候,也曾经管这些人叫过叔叔伯伯的,只是如今彼此之间,似乎都觉得很是陌生。 王瑞武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子,身子挺拔,细目薄唇,此刻看着场中王宗德那副惨状,眼角微微抽搐,面有怒色,但强行压抑着没有爆发出来。王宗景目光扫过时,在这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此人便应该是王瑞征了,王宗德的嫡亲小叔,如果按王家族谱排辈的话,他应该还要叫这人一声十六叔才对。 只是此刻谁都是沉默着,众人的目光在地上跪着的少年和站着的王宗景身上来回移动,不时有人偷偷瞄上王瑞武一眼。 南山跪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心里很害怕,事实上今天这事虽是由他而起,但真要追究也怪不到他头上,尽管明白这一点,但是他就是害怕,害怕的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一转眼,看到王宗景依然有些桀骜不驯地站在身后,他更是吓坏了。王家堡中,特别是年轻这一辈的少年小孩,谁不是最怕王瑞武,从来也无人胆敢忤逆于他,此刻连忙拉了拉王宗景的裤脚,待他目光看过来的时候,便示意他赶紧跪下。 王宗景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南山与周围那些跪着的小孩一眼,当他刚刚踏入这座大堂面对着如此众多的人时,儿时的某些记忆似乎在脑海中也飘起过,有那么一刻,他也想过与南山一起跪下。可是不知怎么,就像是一股异样的情绪回荡在胸口,在其他少年忙不迭纷纷跪下的时候,他的膝盖却不肯弯下。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周围那些开始慢慢变得惊讶诧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没有畏惧也没有害怕,就是那样沉默地站着,恍惚中,他仿佛觉得自己又重新站在了那座古老野性的森林里,孤独一人。 王瑞武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他冷冷地看着堂下站着的王宗景,对其他跪着的少年根本都懒得看上一眼。多年以来,这是第一个在他面前倨傲而不肯下跪的后辈,当目光掠过王宗景那双仍然带着血迹的手掌拳头时,王瑞武忽然觉得一股怒气冲上,“呼”的一声站了起来。 一时间,周围的人群有些骚动,王瑞武执掌王家多年,是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带着王家从昔年名不见经传的世家小族,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的位置,在家族之中,从没有人胆敢挑战这个老人的权威,当他偶发雷霆之威时,也是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站在一旁的南石侯脸色微变,他跟随王瑞武多年,看得出此刻王瑞武心中已然大怒,只怕是王宗景已然触怒了他,只是这般场合,他也不太好开口说话,更何况还有许多人在一旁盯着,心念及此,他转头看了一眼,只见王瑞征面色阴沉,目光也落在王瑞武身上,随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王瑞征也是转头看来,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接触了片刻,又同时沉默地转开了。 就在这气氛僵硬,王瑞武沉着脸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从大堂之外传来了一阵急迫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啼哭哀嚎,一个中年妇人冲了进来,手上抓着一块白色丝巾,泪流满面,口中叫道:“阿德,阿德,你怎样了?” 话音未落,这妇人便已看到被摆在大堂中间地上的王宗德,还有他从头到脚那一副惨状,顿时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嚎叫,几乎不像人音,扑了过去,放声大哭,同时咬牙切齿道:“阿德,阿德,是哪个杀千刀的,把你打成这样了,是哪个狗才干的,娘要跟他拼了!” 大堂之上一片静默,没有人开口说话,王瑞武仍是一副铁青脸色,而站在他身后的王瑞征则是脸色微变,慢慢走了过来。 那妇人泪眼中转头一看,只见旁边跪着一排少年,另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站着,面色冷淡,她得到消息跑来此处时,下人已经大概说了一些情况,是以登时便反应了过来,大喊了一声,便向王宗景扑了过去,伸出手指如爪,就向他脸上挠去。 “啊…”一看这场中突然激化,周围人群登时发出一阵惊呼,毕竟大部分都是姓王的,平日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有人欲上前劝架,倒是另一头王瑞征看到这番样子,脚步一滞,却是停下了身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来。 王宗景站在那儿,自然也注意到这妇人的举动,也认出了这女人便是王宗德的娘亲孙玉凤,平日里最是宠爱这个儿子,特别是王宗德的爹过世后,更是拿王宗德当做了心肝宝贝般疼惜,此刻但见她像疯了一样冲过来,他也没什么意思与这种基本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争斗,便是退后了两步。 只是孙玉凤此刻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哪里还顾忌那么多,也根本不管王宗景是否避让,冲上来就是乱抓乱挠,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撕成粉碎,急切中,甚至还完全不顾脸面地张口去咬王宗景的胳膊。 王宗景眉头紧皱,也没还手,连退了好几步,但孙玉凤大声号泣,嘴巴里叫着“我跟你拼了”、“你把我也打死吧”诸如此类的话,不停地追打着他。远处,王瑞征的脸上冷笑之意愈浓,毫无出言阻止之意,而王瑞武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这女人跟疯婆子一样,丢得不止是她自己的脸,幸好今日在这里没有什么外人,否则的话龙湖王家的脸面也得丢光了。 “够了!”王瑞武一声断喝,带着几分不耐烦。 王宗景站住了脚步,不再后退,孙玉凤也是身子一顿,然而回头一看儿子的惨样,登时又发作起来,冲着王宗景抓去,这一次非但凶狠,还有些恶毒,直接在哭泣声中用长指甲的手指插向王宗景的眼睛。 王瑞武眉头一挑,站在他身后的南石侯则是冷哼了一声,这两人都不是一般人物,目光如炬,哪里能看不出来孙玉凤在干什么,王瑞武心中已然有些着恼,正想阻止处,忽然周围人一阵惊呼,只见前头王宗景脑袋一偏,让过了孙玉凤的手指,面沉如水,一只右臂却是疾探而出,一把抓住了孙玉凤细长的脖子,就这样单手抬起,硬生生将这女人的身子整个从地上拎了起来。 “呀!”一声尖叫,从孙玉凤口中发出又半道而止,她脸色发白,双脚拼命蹬着,然而王宗景便如铁柱一般毫无知觉,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这一下全场大乱,不少人当场就叱喝出声,王瑞征更是脸色大变,立刻前扑,一下子就掠至跟前,然而目光瞄到王宗景的那只大手上,只怕稍一用力便能轻易拧断孙玉凤的脖子,哪里还敢乱动,只能在他数尺之外停住脚步,瞠目大喝道:“畜生,快放下大嫂!” 旁边南石侯也是惊吓不轻,这孙玉凤打王宗景也就罢了,但要是王宗景再次伤害到这女人,事情就当真毫无转圜余地了,此刻也是急急冲上前去,满面焦急地吼了一句:“景少爷,快放人,别乱来啊。” 跪在地上的一众少年与南山又一次是目瞪口呆,转头怔怔看着这里,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是周围的所有杂音王宗景此刻似乎都没听在耳中,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手中这个女人,就像森林里的恶狼抓着一只兔子般盯着她看,那目光冰冷而有杀意,让在半空中拼命张口呼吸挣扎的孙玉凤全身冰冷。 “还不放手!” 突然,一声大喝压住所有声音,声若惊雷,瞬间震住了所有人,众人转头看去,只见王瑞武气得脸色由青转白,一掌将身边的红木方桌直接给拍裂了。大堂之上,一片寂静,王宗景默默地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将孙玉凤放了下来,松开了手。 孙玉凤大声咳嗽声,脸色惨白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王瑞征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她挡在身后,然后横眉冷目满是恨意地看着王宗景,怒喝一声,踏上一步,手中已多了一张青色符纸。 王宗景瞳孔一缩,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那符箓还未催动,大堂之上便似乎刮起道道阴风,符纸之上的奇异符纹一一亮起,眼看就要发动。便在这时,忽然一个身影闪了出来,挡在王宗景身前,却是南石侯。 王瑞征手臂一沉,细眼射出两道寒光,冷冷道:“怎么,南管家居然还要包庇这畜生么?” 南石候皱了皱眉,道:“十六爷,你误会了,只是眼下事情还没问清楚…” 王瑞征大怒道:“还要问什么,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阿德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这畜生竟然还敢这样对大嫂,如果不好好教训一下他,这畜生岂非是要翻天了么!” 南石侯盯着他手指间那道青色符纸,面色凝重,但嘴上仍是用一种平稳的口气道:“十六爷稍安勿躁,石候无意与你为敌。只是眼下,咳咳…”他咳嗽了两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以目光向王瑞征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他的身后,似有深意。 王瑞征脸色微变,胸口急速起伏了几下,终于还是恨恨一跺脚,将青色符纸收起,转身扶着孙玉凤退到王宗德身边。孙玉凤看到儿子一身伤势,顿时又哭出声来,扑到他的身上捶胸顿足号泣不已。 王宗景有些厌恶地看着这一幕,忽地掉头就走,旁边的人一时错愕,下意识地让开了路,居然就让他这般轻易地走出了大堂,转眼不见了人影。南石侯被他吓了一跳,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连忙转头向王瑞武看去,只见王家家主此刻脸色似乎已经从白转黑了,眼看就要处于爆发的边缘。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南石侯心想今日之事只怕无法善了了,微微摇头,转身对仍然跪在地下的南山道:“小山,快去把景少爷叫回来,不管怎样,一定也要看住他了。” 小胖子呆了一下,连忙爬起身,点头大声答应,然后向大堂外快步跑了出去。 南石侯又看了一眼王瑞武,只见他依然黑着脸,但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对周围众人朗声道:“诸位,此事不小,须得细加盘问,家主自有决断,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今天便请诸位先散了吧。” 王家众人面面相觑,但王瑞武积威之下,也没人敢多说什么,只能次第离开了大堂。 叫来下人搬来担架,小心翼翼地将王宗德抬了下去,王瑞征一脸怒意不甘地打算跟着大嫂走去,忽然只听到王瑞武在身后叫了一声:“瑞征,你等一下。” 王瑞征站住脚步,回头看去,只见大堂上诸人散去,眼下只有王瑞武和南石侯站在那里,三个人面对而立,大堂上顿时变得空旷起来。 “还有什么事,大哥?”王瑞征面色难看,语气也不好听。 王瑞武并没有马上说话,刚才那一副怒气濒临爆发的模样现在已经慢慢平静了下来,此刻看了一眼王瑞征,忽然道:“宗德手中的那张‘烈火符’,是你给他的?” 王瑞征脸色微变,但还是点了点头,同时开口道:“是我给他的,但那是阿德资质不错,已能使用符箓,身为王家子弟,我给他也是为了防身。” 王瑞武目光一闪,脸色似有些冷,道:“那你给他的时候,有没有跟他讲过这东西是严禁对王家人用的?” 王瑞征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南石侯在旁边一看气氛似有僵住的模样,皱了皱眉,打了个哈哈走上来打圆场,道:“家主,十六爷,大家都是亲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坐下好好谈,好好谈。”说着搬来椅子请王瑞武坐下,又亲自动手端来茶水递给他们两个,转身过来给王瑞征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也坐下。 王瑞征默然在下首坐下,看了一眼南石侯,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王瑞武坐在那里,脸色也没有好看多少,目光落在王瑞征身上,停了片刻,又冷笑一声道:“宗德年纪还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今日也厉害了啊,当众掏出‘鬼阴符’,这是打算大开杀戒了吗?” 王瑞征面上肌肉抖了一下,头慢慢低了下去,王瑞武看着他的模样,似乎更是恼怒,把手中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怒哼一声,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家主了!”说罢,也不等王瑞征的回答,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南石侯皱着眉站在一旁,待王瑞武走出大堂后,这才叹了口气,走过来轻声道:“十六爷,家主已经走了。” 王瑞征脸色木然,缓缓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南石侯,拱了拱手,道:“瑞征行事冲动,多谢南管家从中缓颊了。” 南石侯苦笑一声,道:“家主特意留下您,待无人时方才说这些话,也是从心底看重十六爷,您莫往心底去。” 王瑞征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了出去,南石侯从背后看着他的身影,眼中忧色愈发重了。 ※※※ 南山追出门外,却已看不见王宗景的身影,心中一急,向王宗景住的院子跑去,但没跑两步忽又停住脚步,想了想抓过旁边站着的一个家丁问了一句,得知王宗景却是向王家堡外面走去了。 南山连忙向大门方向跑去,只是这一路上疾跑,等跑到王家大门口时,只见门外大道上行人穿梭,来来往往,却是看不到王宗景的身影了。他站在门口苦着脸,狠狠一跺脚,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王宗景从王家离开,门口的守卫还不知道大堂上发生的事,也差不多都认得这位刚回来不久的王家少爷,当下还打了个招呼,乐呵呵地放了人出去。王宗景走到大街上信步走去,心中烦闷,回来这些天心里的不适,到现在达到了一个顶点。 街头上人来人往,龙湖城似乎比三年前还更热闹了些,那些街道巷子也几乎没怎么改变,让王宗景看在眼中多了几分亲切,从小到大,他便是在这里玩耍长大的。就这么走着走着,忽然前头某个巷子看着有些眼熟,他站住身子回忆了一会,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容,却是当年他和南山一起去偷看人家刘寡妇洗澡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如今时隔三年,刘寡妇还住在这里不,还是和当年一眼漂亮吗? 回来之后,南山与他说话开始时常带了几分拘谨,也就是熟络之后才渐渐放开,但是时间并不算长,所以还真的没聊到这位当年的“罪魁祸首”。王宗景站在街角,往那巷口看了一会,随后轻轻摇了摇头,走开了。 这里已是接近龙湖城的北门,缓步走着,王宗景心中仍然有些烦躁,他虽然离开三年,但毕竟还是知晓人情世故,知道自己今天算是闯了祸,等回去王家之后,只怕等待自己的未必会有好果子吃。 “早知道这样,干脆就不回来了!”他有些心烦意乱地这么想着,随即却又觉得连自己都不相信这样的牢骚话,叹了口气,抬头一看,北城门已在前方,两边便是高大坚固的城墙。 他的目光落到城墙之上,一时有些恍惚,这是他回来后第一次来到这里,想起三年前他便是从这里出城的,所以才有了后面那许多事,正有些出神处,忽然心中一动,却是想起当日林惊羽临走时说过的话。 此念一生,不知怎么就控制不住了,王宗景心里一下子突然就很想见到林惊羽,想跟他说说话,好像那个男人比起王家一众人来更让他有几分亲切之意。看了一眼站在城门口守卫的人,他迟疑了片刻,没有向城门走去,而是如同三年前一样走上了城墙。 城墙之上,还是没什么人走动,春日暖洋洋的阳光有些慵懒地照在城头,将他的身子拉出一个歪斜的影子。王宗景走到城墙边,向下看了看,小时候觉得很是高大的城墙,如今看起来依然很高,约莫有五六丈高,他沉吟了片刻,向后退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左右张望一眼,随即一声低喝,却是快步向墙边冲去。 转眼即到城墙边上,王宗景脚上猛地发力,顿时矫健的身影犹如一只飞鸟般掠起,飞跃城墙跳了出去。他张开双臂,身形在半空中舒展开来,骤然猛烈的风声从耳边呼呼刮过,身子向下方迅速掉落着。 眼看就要摔在地上,王宗景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惧神色,只是手脚猛地一缩,整个身子骤然团了起来,借着这股冲力抱身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刻,便如一块石子般向前翻滚出去,连续滚了几圈,这才化掉了那股力道,然后一跃而起,掉头看了一眼那道高耸的城墙,他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城外的道路上。 龙湖畔,乌石山,除了城外不时出没的凶恶妖兽,这条道路既好认也不难走,王宗景对这里更是记忆深刻,几乎都不用认路,便自然而然地走向那处地方。 道路两侧,不时有小片树林,荒草田野,偶尔能看到一两间房屋旧宅,也都是破败不堪,废弃多年了。自从昔年兽妖大乱后,残余的妖兽肆虐幽州,城池之外便少有人居住了。王宗景一路走去,心情却是与三年前截然不同,最多不过是随意看看周围路边景色,对于那些可能出现的妖兽却没有什么担心。 不过事情也就是这么巧,这么一段不算太长的道路上,当年他碰到了一只妖兽,今天走了一半多路程时,只听前头一声低吼,小树林里“索索”响了下,也跳出来一只妖兽,挡在他的前头,两眼凶光毕露,瞪着他开始龇牙咧嘴。 王宗景皱眉认真一看,先是一怔,随即心中涌起一丝哭笑不得的情绪,眼前这只妖兽,居然也是一只白背妖狼。 张开血盆大口,白背妖狼盯着眼前这个猎物,虽然对此人居然没有逃跑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却是对即将到口美食的渴望,吼叫一声,便扑了上来。 王宗景盯着这只妖兽,脸色如常,身子绷紧,却并没有后退。白背妖狼虽然凶恶,但实力在妖兽之中并不算强,这三年来在那片原始森林中,王宗景与之挣扎搏斗的妖兽,可比这里要强悍太多了。 转眼之间,白背妖狼已经扑到跟前,张开大嘴露出尖利长牙,就像王宗景要去,王宗景身子一动,已经是往旁边让开,然后径直扑上,却是也像一只强健凶狠的妖兽一般,直接扑在了白背妖狼的后背上,伸出双手直接勒住了白背妖狼的脖子,用力一扳,白背妖狼顿时便被一股大力给摔到了地上。 妖兽发出一声嘶吼,爪子挥舞去抓王宗景,但王宗景贴在它的身后,手上猛然用力,“嘿”的一声,隔着衣服似也能见到那手臂后背上的肌肉陡然贲起,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发出,勒着狼脖狠狠一转,只听“咔”的一声闷响,白背妖狼顿时全身颤抖,身子无力地滑了下去。 王宗景松开手臂,面无表情地爬了起来,看着白背妖狼在地上苟延残喘地抽搐了最后几下,随后默然转过身子,继续向前走去,走了很久之后,突然他好像才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看身上,然后伸出手在衣物上到处拍了拍,将那些尘土拍掉。 ※※※ 继续走了没有多久,便看到了前方那一个大湖和湖边的乌石小山,山川景色,看去依然也是如故。王宗景心中有些感慨,一路顺着山路走了上去,看着两旁景色,心中有种恍如昨日的感觉。 山顶的小庙倒是看得出来经过了一番修缮,那些破洞破门什么的,都已经被细心修补替换了,想来也是因为林惊羽在此居住,王家不敢怠慢。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在小庙外站住,开口道:“前辈,我是王宗景,今日是来拜访您了。” 小庙内一片安静,没有人出声回答,王宗景有些意外,又提高声音道说了一遍,只是那里面静默如故。王宗景皱了皱眉,心道莫非出去了?看着那小庙门也没关上,半开半闭,便走上前去犹豫了一下,先敲了敲门板,等了片刻,这才推门而入。 小庙之中,原先的那座破烂神像已经不见,想必是翻修时候被王家人直接搬走了,屋里也经过了一番重新布置,简单整洁,一床一桌一凳,便是如此了,此刻一眼看去,屋中却是空无一人,林惊羽果然不在这里。 兴冲冲一路跑来,结果找了个空,王宗景走出小庙,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也没那个意思马上回城,便随意走到山边,眺望着山脚下那一片水波澹澹的湖面,清风徐来,吹拂脸上,带着几分清凉之意,倒是让心中烦躁舒缓了许多。 他干脆便在这山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心想就算回城那也是一堆烦心事,还不如就在这里等那位林前辈回来算了。阳光明媚,照着湖光山色,照在他的身上,显得特别的温柔。 谁知这一等便一直等到了天色渐黑,明月升起的时候,林惊羽居然还是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到底跑哪儿去了。王宗景有些悻悻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苦笑摇头。目光飘去,只见一轮明月正从东方升起,几许星光挂在天际微微闪烁,但都比不上光亮皎洁的月光,月华散落,夜色中的龙湖水波粼粼,倒影着月影轻轻飘荡,更增添了几分妩媚。 王宗景看得出神,心中忽然一阵冲动,像是被关在城中三日便觉得全身发痒不痛快一般,看看周围一片寂静无人,咧嘴一笑,猛地便向山下龙湖边跑去,边跑边脱衣衫,待到他跑到湖边时,已经只剩下一条贴身小裤,一股清新自然的水气息扑面而来,他怪叫一声,将手上衣服随意一抛,然后凌空跃起,“噗通”一声跳入了湖水中。 “哗啦哗啦”的水花声一阵阵回荡开来,王宗景尽情开怀地在偌大的水面上奋力游去,清澈的湖水簇拥着他强壮的身体,如无数温柔的手托着他的身躯,一道道涟漪从他身旁荡漾开去,将这片平静的湖面化作一条涌动的波涛。 天际月光如水,轻轻洒落,苍穹深邃而高远,天地间幽静空旷,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开怀欢笑,尽情玩耍。 游到湖中心时,王宗景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明月星光,忽地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向下方潜了下去。 开始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深邃的墨色,但是很快的月光从头顶落下,透过水面照入水中,视野变得清晰开阔起来,在王宗景眼前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美丽区域。 这是一个水底的世界,清冷月光从水面照下,经过湖水的折射照耀在水底,波光粼粼,幽影摇曳,白色松软的沙子铺在湖底平缓的地面上,绿色而细长的水草成丛地生长在沙土中,随着水面下无形的水波流动,细长的水草叶子就像被风儿吹拂一样缓缓摆动着,犹如一座小小倒立的水下森林。 耳边有细微清脆的水声,如水波流动的悠扬乐声,不时有大小不一的透明水泡在前方更加宽阔的水域白沙间升腾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向湖水上方飘去。 水草丛中,随处可见手指般细小的鱼儿动作迅捷地在湖水中游来游去,有的时候会有十几条组成一个小小鱼群,在美丽清澈的水里畅游着,忽而分散,忽而聚拢。对于王宗景这个陌生的闯入者,它们也没有丝毫畏惧之意,反而像是很好奇一般,在王宗景强壮的身子边缘打转。 王宗景忍不住微微一笑,伸手想去抓一把,却只见那些鱼儿滑不溜手,尾巴摆动间便躲开了去,一下子散了开去,游到了远处,又缓缓聚拢在一起。王宗景也不去管它们,潜到水底,双足在地上的沙石间用力一蹬,顿时整个人在水中向前滑了出去,当水波滑过他的脸畔而他的身子就像一只鱼儿般自由地在水中翻转前进时,绕过水草、追逐鱼儿,王宗景便觉得似乎什么烦心事都已忘却在心头之外了。 过了一会,他又慢慢停了下来,沉下身子,安静地坐在水底白沙上。柔软的细沙掠过肌肤边缘,带着细腻的一丝凉意。在那片森林中经过金花古蟒蛇血的浸泡后,他的肉身便发生了很大改变,非但强壮坚韧,便是在这水中憋气的时间,也远比常人要更久得多,直到此刻,他似乎也没有觉得气闷。 坐在湖水中,他抬头看去,只见从水面之上透下无数道光柱,轻轻摇动,如梦似幻,照亮了这片幽静的水底世界,一轮冷月挂在天际,几分清冷,又有几分温柔,安静地凝视着他。他抬头望着那片月光,怔怔出神,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悠扬幽远的细细水波声,若有若无地响在耳边。 便在此时,王宗景忽然觉得自己的头顶上暗了一下,一片阴影笼罩了过来。 他猛然抬头,从水底向上方望去。 那一眼,似乎便印入了心间。 皎洁的月光从湖面上洒落下来,透进水中,化作了无数道成束般美丽的光柱,将这水下世界打扮的如梦幻一般晶莹剔透,而在此刻,在那片白色美丽皎洁无暇的光辉里,有一个美丽的身影缓缓潜了下来。 黑色的秀发在水中轻轻飘荡,水波温柔地掠过她的脸庞,月光中,她黑色的眼瞳犹如深邃之海,光辉里,那容颜竟似令人无法呼吸。青白色的长袍包裹着她的身体,在水流的冲刷下贴紧了白皙丰腴的肌肤,犹如神州浩土古老传说里的沧海龙女,她如此优雅美丽地潜入水中,慢慢靠近了王宗景,然后在他头顶三尺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一张动人心魄的脸,仿佛就在王宗景的眼前,王宗景怔怔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眼波盈盈如水,她看了看王宗景,随后嘴角边露出了一丝仿佛略带狡黠的笑意,伸出一根白皙而纤细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边。 那好像是个噤声的手势吗? 王宗景不知道。 月光之下,深深水底,那如梦如幻光影摇曳波光粼粼的寂静世界中,一男一女无声地对视着。 那一眼,那一刻,也仿佛变成了让时间凝固的永恒瞬间。 ------------ 第十章 亲友 身形轻转,仿佛水波托着她的身躯,这个神秘美丽的女子在水中滑了出去。细细的暗流涌来,让王宗景知道那并非只是一个幻觉。看着那个 美丽的身影似要 远去,他心中忽有不舍,身子一动,站了起来,便想追去,然而便在此刻,忽地 一阵气闷,接着脑袋一阵眩晕,却是憋气 太久已然快不行了。 他的体质虽然异于常人,但他终究不是神仙,也没有正经修炼过道术,所以 就算可以憋气久些,但终究还是不能一直待在水下。无奈之 下,王宗景用力一蹬 脚,身子迅速向水面上方浮去,但在这一过程中他的眼光却一直看着那个无声地 向湖水深处游去的女子。 那身影,在月光里如仙子一般,渺若惊鸿,飘然远去。 "哗啦"一声,强壮的身子冲出水面,他张大了嘴,狠狠地吞咽了一下,随 后迫不及待地再度潜入水中。 水波晃动,月光醉人,但此刻这梦幻诱人的景色王宗景都没在意,只是四处张 望着想再看到那个身影,然而就是这么片刻耽搁,那个神 秘的女子已消失在湖水深 处,再无踪迹。 月光清冷,水波微动,白沙绿草间,王宗景茫然而立,听着仿佛回荡在遥远 处的幽幽水声轻轻低鸣着,他似有些惘然。 游出水面走上湖岸的时候,王宗景抬头看了看,只见一轮明月高悬于中天, 已是夜深时候。水珠从他的发际鬓角边流淌而下,滚过他强 壮的身子,淋淋而 下。他微皱着眉,拾起扔在一旁的衣物,沉默了一下,向乌石山上走去。 夜色幽远,夜风渐凉,但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寒意,很快就走上了山 顶,只是刚刚踏足乌石小山山头的那一刻,他目光忽地一凝, 却是看到一个男子 的身影站在那座小庙之前,正抬头看天。 此人正是林惊羽。 王宗景心中一阵喜悦掠过,忍不住便大步走了上去,开口叫道:"前辈。" 林惊羽转头看来,怔了一下,奇道:"是你?这么晚了,你怎么会 到这里?" 王宗景看着林惊羽站在那里,衣襟飘动,负手而立,自有股说不出的潇洒之意,身后那柄碧绿仙剑,幽光转动,更是深深映入了 他的眼眸。他心中猛地一阵 冲动,跑上前去,站在林惊羽面前,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然后大声说道:"前 辈,请你收我为徒好不好?我想 跟随你修习道术!" 林惊羽看着王宗景,眼神中倒没什么惊讶之色,脸上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并没有答复他的请求,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微笑道 :"怎么了,突然跑 来跟我说这个?" 王宗景抬头看去,见林惊羽笑容温和,心中便是一暖,当下也不隐瞒,便将 白天发生的事清楚明白地说了一遍,末了沉默了片刻,又道 :"前辈,我是真心 向道,请你收我为徒吧。" 说着,他便向林惊羽跪了下去,白日之间在王家那许多人的威压和王瑞武的积威 之下,他都没有下跪的意思,这个时候却心甘情愿地跪 下。只是林惊羽很快便拉住了 他,王宗景一身惊人的蛮力,但在林惊羽那看似轻轻的一手搀扶下,竟然如小山一般 稳固,不得动弹,令他 心中一惊后随即更是一片火热,拜师的愿望更加强烈。 林惊羽将他拉起,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道:"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而 且,"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道,"龙湖王家本身也是修真世家 ,家传的符箓术法 在修真界中也算是独树一帜,颇有独到之处,你出身于王家长门嫡系,想要修真 何必舍近求远?" 王宗景看着林惊羽,没有任何迟疑,道:"我见过您的青云道法,还有那个 苍松道人的神通,我想要学最好的!" 这最后几字当真说得是斩钉截铁,毫不动摇,若是王瑞武此刻站在这里,只 怕脸色要黑得和锅底一般了。林惊羽听了,却笑了起来,那 笑容很是温和,然而 眉目之间那淡淡的傲然之色又哪里有半分谦逊退避之色,那是一缕睥睨世间的强 大的自信,就差说一句"没错,你说得 很对"。 只是林惊羽终究还是没有像某些故事里的高人一般,将这个诚心向道的王宗景 收入门下,而是淡淡地道:"我性子懒散,没有收徒的打 算,你不要再说了。" 王宗景心中一阵失望,脸上也流露了出来。王家之中他虽然有许多血亲, 但家族太大,昔年父母早亡之后,除了 姐姐王细雨外,其他人和他并不算是很亲 密,如今隔了三年再度回归,更是觉得如隔了道墙般陌生。他也曾请住在王家堡的明阳道人代为向 如今正在青云山上修道的王细雨捎话,明阳道人满口答应了下 来,不过也明确对他说过:一来青云山离幽州龙湖太远,消息往来得要一段日 子;二来青云门规所限,王细雨修行未成,不能随意下山。 是以王宗景除了真心仰慕青云道法之外,其实想要拜在青云门下的念头里,也 有几分期望能够离开王家前去青云,去见自己在这世间最 亲的那位姐姐的想法。 只是听着林惊羽的话头,却是婉言相拒了,王宗景默默站起,一言不发。林 惊羽看着他的脸色,面色淡然,也是 没有说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王宗景心头 挣扎,最后还是做不出死缠烂打的举动来,默默向林惊羽行了一礼,转身走去。 约摸走出五 六步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林惊羽淡淡的声音,"我虽然不收 徒,但你若是一定想要拜入青云门下,也不是全无办法的。" 王宗景全身 一震,猛地转身,面露喜色对着林惊羽道:"前辈,当真?" 林惊羽微微一笑,道:"本代掌教是萧逸才萧真人,自从他执掌青云后,对 祖传规制作了很大变动,可算是极有魄力的人物。其中一项便是每隔五年青云门 即大开山门,收录一批天下少年英才,调教之后择优而取, 只是,"说到这里, 林惊羽少有地眉头微皱,顿了一下,道,"只是这中间限制严苛,竞争极其惨 烈,你可…" "我愿意。"不等他把话说完,王宗景已然大声说道。 林惊羽微笑着摇头,道:"具体事宜,你回王家找明阳去仔细询问吧。" 王宗景连连点头,当下道谢告辞而去。看着那个少年的身影远去,林惊羽面 上淡淡的笑意渐渐隐没,抬头望天,只见那一轮明亮的冷月 挂在夜幕苍穹之中, 散发着皎洁月光。 那少年方才的模样,不知为何仿佛似曾相识,他凝视着那片清冷的月光,在 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昔年自己初上青云时,苍松道人看着 自己的心情和今天他 的心情一样吗? 往回走时已是深夜,但一路上居然平平安安,一只妖兽也没遇见,只是到了龙湖城下时,城门自然是早就关闭了。 叫是不容易叫开的,王宗景想了片刻,干脆也不去叫门了,就在城门外找了 棵高大粗壮的树木,蹭蹭蹭地爬了上去,然后就这样靠着树 干坐在树枝上,打着 盹过了一夜,这样的睡法昔日在那座森林中也是寻常,他早就习惯了。 当夜晚过去,清晨的第一缕微光落在龙湖城头时,守门的卫士刚刚打开城 门,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跑了进来,顿时吃了一惊,不过看 清来人的容貌后, 他也没去阻挡。进城之后,王宗景也没去别处,直接回了王家堡。 这时候天色还早,绝大多数人都还在梦乡中,不过一众看门采买的下人们自 然是已经起床了。王宗景从大门口处直接走了进去,看门的家丁没去拦他,但看 着他的眼神却与昨日放他出去时大不一样了,想必是昨天那件事如今已经传遍了 王家上下。 不过王宗景自然不会去理会这些,也没作出幡然悔悟状跑到王瑞武的门前跪 地负荆请罪,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小院。跨过那道 垂花门时,王宗景怔 了一下,只见庭院之中,梧桐树下,小胖子南山背靠树干坐在草地上。小胖子的 脑袋耷拉在胸口,呼吸均匀,却是坐 在那儿睡着了。 王宗景慢慢走了过去,脸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南山,刚想伸手叫醒他,但很快 又停下了动作,在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看了片刻,心下叹息 了一声,转身走回屋 子,在床上抱了一床被子,打算走出去给南山盖上。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门外庭院中响起一阵脚步的声音,随后南石侯那有些低 沉的声音在门外梧桐树旁响了起来,只听他低声叫了两句: "小山,小山?" 沉睡中的南山一个激灵醒来,好像有些迷糊,过了片刻才清醒过来,愕然 道:"爹,你怎么来了?" 王宗景站在房中,转头看去,正好可以从门缝的间隙中看到南家父子两人都 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只见南石侯上下打量了一番南山,叹 了口气,道:"你在 这里等景少爷,等了一整晚吗?" 南山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远方发白的天色,点了点头。 王宗景在屋内微微摇头,心中却有些感动,便想走出去和他们父子二人说 话,且不论南山对他的情谊,便是昨日在大堂之上,南石侯也 是多方维护于他,这份情他得领。只是才迈出脚步,王宗景便发现自己手上还抱着被褥,现在显然 是用不着了。他摇头笑了笑,转过身走到 床边,丢下被褥,要走出房门。 "今天,家主会叫你过去问话,就是为了昨日景少爷与德少爷打架的事,你知 道吗?" 忽然,南石侯的声音又从庭院中传了过来,王宗景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停了 下来。 南山点了点头,道:"孩儿知道了。" 南石侯看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道:"该怎么说话,你心里有 数吗?" 南山又是点头,道:"知道,孩儿一定照实对家主说明事情的经过,昨日确 实是德少爷打我,景少爷看不过眼才出手救我的,然后他们 两人打斗起来,也是 德少爷先动的手,最后拿出了烈火符,景少爷这才下了重手。" 王宗景嘴角动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不管其他人怎样,小胖子始终还 是自己的朋友。 院子中,南石侯沉默地站在那儿,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 看着南山。慢慢的,南山的那张胖脸上表情却发生了变化 ,从最初的坚定到诧异到 疑惑到愕然,王宗景将他的神情变化一一看在眼中,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 "爹,怎么了?"小胖子干笑了一声,笑声听起来有些生涩,低声问道。 南石侯依旧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昨天晚上,除你之外的其他 人,都已经被家主叫过去一一询问了,他们说的和你刚才说 的话正好相反。" 房子里面,王宗景瞳孔缩了一下,慢慢握紧了拳头。而屋外的梧桐树下,南 山脸上的肌肉则是抽搐了一下,脸色 迅速苍白起来,但是不知怎么,他此刻看起 来更在乎的反而是自己的父亲,死死地盯着南石侯,他张了几次口,才艰难无比 地涩声问道:" 爹,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南石侯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儿子——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目光中流露出几 分深藏的疼爱。隔了好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说了 一句与当前的话题似 乎不相干的话:"小山,其实你一直都很聪明的。" 南山默然无语,只是怔怔地看着父亲。 "从小时候开始,特别是景少爷失踪的这三年以来,你在这里的日子过得不 好,经常被人欺负,但是你从来都是自己忍下,一次都没有 告诉我。"南石侯看 着他,声音依旧沉稳,但语气中仿佛也夹了一丝惆怅,道,"我知道,你是怕我 难做;我也明白,你知道我们父子两人 的处境,所以什么都忍下来了。" 南山显然没有料到父亲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有些茫然失措,欲言又 止,到最后只叫了一声:"爹。"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绝没有你这种忍耐的功夫。"南石侯淡淡地道, "可是有时候我也会想,这样让你一个小孩子苦忍,究竟对你好 不好。我这样一 个当爹的,让自己的儿子吃这样的苦,那我算什么?" "爹,别说了,我没事的。"不知为何,南山小胖子的声音里忽然有些哽咽。 南石侯幽幽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微微摇头,仿佛觉得 很累,但过了片 刻,长出了一口气之后,他再度睁开眼睛时,眼神便又变得锐利起来:"小山, 今天面见家主时,你换个说法吧。" 王宗景的身子猛然一僵,屋外,南山也是身子轻抖了一下,脸上浮现一丝哀 色,慢慢地垂下头,道:"可是,景少爷他是——是为了救 我才出手的。" "我明白,我也不好受,所以昨日你看我在大堂之上,是不是一直维护景少 爷?可是今天的情势已经变了,十六爷已然将 此事视作奇耻大辱,他以为是家主 借此事故意敲打他,借机打压四房的势力,是以昨日他拉拢了王家的二房、三房 一批人,打算在今日会 商此事时发难,要惩治景少爷。" 南山愕然抬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南石侯轻叹了一声,道:"眼下此事已经牵涉到王家内部的争权夺利,家主 虽然积威深重,但这几年来压制诸房,底下人早有不满,三 房、四房那是不用说 了,二房这两年死去一些人,也是势力大衰,有人因此风言风语地说当初二房的 实力太强,威胁到长房,家主借外人 之手来削弱威胁。"他脸色漠然,似乎对如 此激烈的内斗早已习惯,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道,"王家内争日趋激烈,家主 年纪已大,遍观 下一代继位之人,年轻而有雄才者,唯有王瑞征一人而已,景少 爷的姐姐王细雨虽然天赋过人,但毕竟年少,而且想要坐上家主这位置,也 不能 只靠修道资质,权谋心术和修道资质,缺一不可。" 他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儿子,道:"以我看来,虽然家主的地位眼下仍是稳 固,但从长远来看,王家家主之位,终究只会落在十六爷手 中。"他摇着头,沉 着声,看着南山,"你不要惹祸上身。" 南山脸色苍白,一双眼睛不知是否因为熬夜没睡好的缘故,血丝隐现,脸 上的神情,激动中带着一丝苍凉。他紧咬着牙,身子微微地颤 抖着,嘴巴张了又 合,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答应的字。 南石侯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儿子,眼角的余光向屋子那一侧扫了一眼,沉默 片刻,轻声道:"小山,爹知道景少爷是你从小到大最好的 朋友,三年前他失踪 的时候,整个王家的人除了他的亲姐姐,也只有你一个人偷偷为他哭过。" 门扉之后,王宗景的身子微微一颤。 "可是,除了景少爷之外,你还有父亲,还有你娘,还有咱们南家一家子的 人。景少爷不管怎么说,也是姓王的,他们就算责罚他,想 来也不会如何过分, 但是我们南家父子,若是惹怒了王家未来的家主,那又如何? "你自小便知道隐忍,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我们一家在王家堡这里更 好地活下去? "是,爹也想过,这种让自己的儿子憋屈的日子不要过了,咱们离开王家, 出去自立门户。可是天下虽如此之大,但世道艰险啊!当年 未得家主提拔时,我 与你娘过的是颠沛流离、困苦不堪的日子,那种苦令人不堪回首,现在我又怎能 随意再破门而出,让她再去吃苦…" "我…" "爹!"忽地,一声带着哭音的喊叫打断了南石侯的话语。南山泪流满面, 嘴唇颤抖着,却是紧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然后他握紧 了拳,低垂着头, 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孩儿明白了!" 看着泪珠从儿子白胖的脸颊上流过,看着儿子煞白的脸色,南石侯眼中掠过 一丝黯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南山的肩膀,然后走出了这个 院子。 微风轻轻吹过,梧桐枝叶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衬着小院之中的一片寂寥。 小胖子呆立了很久很久,面上泪痕未干,如失魂 落魄一般,许久方才木然转 身,缓缓走了出去,在跨出垂花门时,甚至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而他却像是恍然不觉一般,呆呆地 爬起,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晨风吹过,凉意渐起,这样一个春日的清晨中,凉风里,仿佛传来一声低低的 叹息声。 青云门的明阳道人与几位师弟住在王家堡中,平日里地位尊崇,王家特地划 给他们一个单门独院的清静大宅,供他们平日居住修行。这 些年来,青云门对龙 湖王家助力甚大,龙湖王家除了每年对青云山有所供奉外,对明阳道人等一众人 也很是尊重。 青云诸人居住的大宅在王家堡的另一个方向,因着修道人喜静不喜闹,故离 前堂大街比较远。平日里明阳道人等青云门人倒也不讲究什 么吃穿享用,就连王 家派过来伺候的下人也一一婉拒了。所以当王宗景趁着晨光来到这里的时候,竟 然都看不到一个下人。一片寂静中, 院门打开,入眼处,院子里碧草修竹,清新 淡雅,一人身着道袍,站在院中的竹下,闭目而立,深吸轻呼,却正是明阳道人 在做着吐纳功 课。 王宗景站在院门处,一时有些犹豫该不该进去,只是这一耽搁,那里头明阳 道人已经察觉,转头看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原来 是景少爷,请进。" 王宗景点了点头,走了过去,此处的宅院比他居住的地方要大数倍,光是这 庭院便看得出花了不少工夫,可见龙 湖王家对青云门诸人的确是十分看重的。不 过明阳道人也没什么架子,脸色温和,看着王宗景过来,先是打了个招呼,随后 便问他的来意 。 王宗景也没怎么犹豫,便将自己跑去乌石山拜见林惊羽的事说了一遍,最后 说是林惊羽让他回来向明阳请教如何拜入青云门下的法子。 明阳道人听了倒是一 怔,重新打量了一番王宗景,沉吟片刻,露出了一丝笑意,道:"原来你是想问 这个,那也没什么,你听我跟你仔细说 。" 王宗景连忙道谢,便站在那里仔细听明阳道人讲述起来。 青云门乃是千年大派,是中土九州正道修真门阀中顶尖的豪门巨擘,那名气自然是天下皆知。在收徒这一条上,以往是青云七脉中的前辈师 长在行走天下时 若发现良才美质,便带回来教导,收入门下。只是当今掌教萧逸才萧真人接掌青 云之后,正值昔年魔教与兽妖大劫连番动 乱之际,当时天下大乱,青云一门虽然 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但在劫乱中也是元气大伤,精英死伤惨重,几乎与其他几 个大派同样沉沦下 去。 但是那位萧逸才萧真人的确是一代人杰,腹有雄才,心怀伟略,在痛定思 痛之后,毅然更改青云祖制,数十年来大刀阔斧地不停变革, 牵涉到诸多方面, 几乎令青云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别的不说,首先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萧逸才 力排众议,将青云门祖传下来的七支分 脉合而为一。单是这一条,昔年在青云门 中便掀起过滔天巨浪,这其中无数纠葛纷争,那自然是不必多言了,不过到了最 后,终究还是按 照萧真人心意变革,青云门如今已是上下一体,成为一个比原来 那个有些松散的道门更加强力的门派。 说到这里,其实萧真人这个了不得的大手笔,也有几分是拜那几场大劫乱所 赐,青云门一众长辈元老高手,几乎都在那几场大劫乱中陨 落殆尽。劫乱过后, 年轻一代青云弟子纷纷上位,萧逸才这才能连结纵横,苦口婆心和权谋心术连番 上阵,晓以利害许以利益,取得了其 他几支实力强大的分脉首座的同意,终于压 下了门内的反对声音,行此绝大变革之事。由此之后,青云门气象为之一新,萧 真人又有大才 ,加上青云这一代传人中实在是颇有一些英杰人才乃天赋超绝之 辈,如此数十年下来,青云门如浴火重生,势力再度大盛,虽不敢说是傲视 天下 独领风骚,然而与众多新崛起的豪门大派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不过这些门中往事,明阳道人自然也不会跟王宗景这样一个少年细细描述, 只是简单说了些门中的规矩,重点还是说那"青云试"。所谓 青云试,也是昔年 青云大变革中作出的一项变动,即青云门每隔五年,便大开山门,收录天下的英 才少年,凡有资质天赋身家清白者尽可 前去,由青云门师长初审后先收录于山麓 之下,传些基础道术法门,如此一年后再举行一场规矩森严的考试,也就是如今 名动天下的青云 试,从中择优选取少数弟子正式收录于青云门下。 王宗景听得悠然神往,忍不住问道:"请问道长,最后青云试毕,能收录青 云门下者有几何?"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五年前那一次,约摸有 五百人拜入山门,一年后青云试,正式收录门下的有四十人 。" "嘶——"王宗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青云试竟然如此严苛,超过了他最坏 的想象要多得多,算下来收录进去的人数甚至还不到十中 取一,果然是天下顶尖 的豪门巨擘,看来要登这青云门的山门门槛,当真是难如登天。 明阳道人道:"世人都道良师难求,但我等修道中 人,真要找到一个天资禀 赋超绝出众的弟子,也是艰难,往昔那种师长云游天下收弟子的法子,实在是太 过看重机缘运气了。反倒是如今 这青云试定下后,数十年间收录了不少天赋极高 的弟子,一改往日气象,所以说,本门萧真人实在是雄才伟略,雄才伟略啊!" 说 到这里,明阳道人忍不住点头赞叹,面露钦佩之色,显然对那位青云山通 天峰上的萧真人是真心敬服。 王宗景站在那儿想着,忽又想起一事,抬头向明阳道人问道:"道长,有一件 事我想请教一下。三年前我还在王家的时候,记得家姐王 细雨也提到过青云试,不 知她后来…" 明阳道人微笑道:"你姐姐是龙湖王家推荐而去的,青云王家昔日结盟,你 姐姐天资又高,所以昔日是掌教真人特下法旨,免试直接入 门的。" 王宗景怔了一下,道:"是这样啊。" 明阳道人道:"不错,其实并非只有你们龙湖王家,如今与青云门交好的 世家大族,遍布九州,其中也有一些类似的情形,自然有一些 世家子弟会比常人 更容易拜入青云门下,当然,这类人是不多的。除此之外,也有不少修真世家希 望门下弟子拜入青云门下,所以这五年 一次打开山门收取弟子中,为了争取最后 一点进入青云门下的资格人数,这类世家子弟也是越来越多了。你如果想要走这 条路,心里可得 想好了,天下英才无数,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是一定公平的,有些 人天生命好,出身豪门,路自然要比你好走得多。"他笑了一下,看了一眼 王宗 景,淡淡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此番前去走这条前途未卜的路,只怕龙 湖王家是不会给你什么支持了,那也就是和许多出身凡 俗,没钱没权没背景的贫 苦少年一样了。" 王宗景嘴角抽动了一下,看了看明阳道人,看来昨日那一场祸事传得沸沸扬扬,居然连青云门诸人也都知晓了。只是他如今性子坚韧,也没 什么灰心丧气的 模样,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道:"多谢道长教我。" 明阳道人微笑道:"无妨。" 王宗景还想再请教一些事,正欲开口,忽然听见院门处传来一声叫唤:"景 少爷。"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南石侯站在门外,脸色复杂地看着这里,沉默了片刻 后,道:"景少爷,家主与家中诸位长辈都在大堂中,现在请 景少爷过去,商议 一下关于昨日之事的处置。" 王宗景的脸色冷了下来,但并无发怒之色,有的只是一股厌倦,淡淡地道: "知道了。"说着,他转头对明阳道人行了一礼,道,"多谢 道长教诲,宗景改 日再来拜访。" 明阳道人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王宗景跟着南石侯走了,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渐渐走远,直到消失,明阳道 人又在院子中站立了片刻,然后走回到靠西面的一处厢房中 ,推门进去。屋内摆 设简朴,靠墙处的地上摆放着三个蒲团,此刻身负长剑的林惊羽正盘膝坐在中间 那个蒲团之上,闭目打坐。 明阳道人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道:"他走了。" 林惊羽点了点头,缓缓睁开双眼。 明阳道人沉吟了片刻,道:"昨日之事只怕有些麻烦,听说王家四房有人不 愿息事宁人,意图借机生事。" 林惊羽眉头皱了一下,转过头看了看明阳道人,明阳道人苦笑了一声,道: "这是王家的家事,咱们不好说话的。" 林惊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忽地从怀中拿出一只墨玉小瓶,递给明阳道 人,淡淡道:"这是血玉膏,你拿过去,帮那孩子一下。" 明阳道人目光在那墨玉小瓶上略一停留,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道:"好吧。" ------------ 第十一章 暗助 与昨日相比,王家堡大堂里的人少了很多,约摸只有七八个人,除了年岁最 轻的王瑞征之外,其余的大都是五六十岁德高望重的王家前辈。倒是大堂之外的 庭院中站了不少人,王家四房都有人在,但无关人等大都站得较远观望着,牵涉 到此事的人则被安排在门外等候。 昨日打架的众少年,都是一副戴罪之身的模样站在大堂门外,只是彼此之间泾 渭分明,王宗景一个人站在左边,其余的少年则全部站在右边。每隔一会儿,南石 侯便会从大堂里出来,叫上一个少年进去,在众多王家前辈面前问话,过一会儿再 换一个,如此循环。 王宗景独自一人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大堂里依稀传来低沉的问话答语,对 面站着的少年们脸色肃然,但看过来的眼神中有着明显的敌意。屋内屋外,气氛 似乎都很冷,就连远处那些围观的王家人也不敢大声说话。 又一个少年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南石侯面色凝重,目光在王宗景脸上略 一停留,便移开了去,随后沉声道:"小山,你进来。" 一直站在远处与那些王家少年保持着一段距离的小胖子,听到父亲的叫唤后 身子不知为何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后低声答应了一声,慢慢走了过来。王宗景目 光向他看去,只是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看上去似乎憔悴得很,连眼眶中都似乎 布满血丝,不晓得是不是整夜没睡。 经过王宗景身边时,南山迟疑了一下,脖颈微动,似乎想要转头看来,然而 他的动作很快便僵硬住了,他咬了咬牙,没有看向王宗景,而是一直向前走进了 大堂。 王宗景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缓缓移动,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有些复杂的 表情。 低沉模糊的话语声再一次从大堂中传了出来,右边的少年们此刻看上去都有 些紧张,纷纷侧耳仔细倾听着,似乎特别关注南山的回答,只是那声音毕竟太过 低沉,他们只能听到偶尔大些声的只言片语。至于王宗景,则仍然是一副冷漠的 表情,站在那儿,也没人知道他是否听到了屋内的问答。 春日的阳光温和地落下,洒落在这个宽敞的庭院中,庭院里鲜花盛放,碧草 青青。 忽地,那大堂中的某个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声调,像是大声呵斥了几句,又似 在严厉责问,这一下子站在门外的众人都骚动起来,人人都向大堂里看去,气氛 似乎也顿时紧张起来,不过那声音很快就安静了下去,大堂中又恢复了原来的样 子,只是这一次询问的时间,明显比之前那些少年要久得多。 终于,在感觉有些漫长的时间后,随着最后两声低语结束,南山慢慢走了出 来。庭院中的所有人包括王宗景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这个看上去十分憔悴甚至有 些虚弱、面色苍白的小胖子脸上,南山则是低垂着头,慢慢跨过了门槛。 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花去他全身的力气,当经过那个高大的身影旁边时,南 山的脚步停了下来,转头看去,看到王宗景也正凝视着他,嘴唇微微抖了一下, 似有满腹话语到了嘴边,却终究咽了回去。他脸色惨白地走过王宗景的身边,然 后慢慢地、慢慢地,向那边众少年的位置走去。 王家少年们都松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了笑意,气氛也顿时轻松了起来,有的 人还笑嘻嘻地过来,拍了一下南山的肩膀。而南山就像是个木头人般,没有多少 知觉,任凭他人拍打笑问着,只是低头缓缓走去。 便在此刻,忽然众人听到对面的那个人叫了一声:"小山,你过来。" 众少年一时愕然,而南山则是身子一僵,然后慢慢转过身来,看向王宗景。 王宗景脸色淡淡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又重复了一句:"小山,站我旁边来。" 小胖子一直垂落在身侧的两只手瞬间抓紧,腮帮子上的肌肉也鼓了一下,像 是狠狠地咬了咬牙,不知怎么,看着前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他像是不由自主一 般走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下,慢慢走到这个儿时最好的朋友身旁,低着头。 王宗景没有再说什么,对面那些少年充满敌意的目光,他也恍若不觉,只是 抬头看了看天,屋檐之外,天际蔚蓝,几朵白云悠悠地飘荡,天高地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身边传来一个低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南山低垂着头,只是 盯着地面,没有看他。 王宗景也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道:"别说了。" 南山的身子颤了一下。 大堂之中刚才似乎有些争执,但此刻已经平静下来,所以,南石侯又走出来 叫了另一个少年进去。不过从这时开始,问话的速度再一次加快了,这些少年进 入大堂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畏惧之色,反而冷冷地向王宗景这里看上几眼。 场面似乎又冷了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南山漠然地看着一个个少年进进 出出,只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眩晕,好像快要支撑不住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 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小山,你想离开这里吗?" 南山身子一震,抬头看去,只见王宗景依旧望着屋檐之外的那片青天,用只有 他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静静地低声道:"我们一起走,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顿了一下,王宗景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带着几分向往,几分期望,转过头 来,看着南山,那目光似乎直射入他的心底,轻声道:"我们去青云!" "青云。" 南山犹如梦呓一般重复说了一遍,脸上的神情像是夹杂了无数的滋味,愧 疚、惊诧、不可思议与突如其来的一股伤悲。他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温热,然后便 没有再说话,低下头去,用力揉了揉眼睛。 所有的少年都被叫进去问过了话,只是落下了王宗景一人,所以等他进入大 堂的时候,所有人都跟了进来,王家前辈长老们的决断已经作出来了。 一把大椅摆在正中,家主王瑞武脸色有些阴沉地坐在上面,两边是依次排开 的座次,王家诸位前辈分坐两边,脸色淡淡的王瑞征也在其中,目光偶尔看过来 时,隐约能见到他眼中那股不明显的兴奋之色。 "宗景,你可知错?" 这是众人到达后,王瑞武说出的第一句话。 没有人觉得意外,大家面色或漠然,或微笑,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地看向那个孤身站在堂下的少年,只是等来的只有沉默。 王瑞武眼中掠过一丝怒色,哼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由南石侯继续说下 去。南石侯咳嗽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同时目光向旁边瞄了一眼,坐在一旁的 王瑞征淡淡笑了一下,微微颔首,似乎对南管家的表现十分满意。 "景少爷,经过家中诸位长老商议,已然就昨日你殴打四房德少爷一事作出 裁断,此事是你的错,因小事而生怨,不顾血亲而下手狠毒,已然触犯王家的家 规。诸位长老以为,对此不仁悖逆之事,自当严厉惩处。罪罚如下:其一,当众 以家规铁棍,重打三十。" 此言一出,顿时堂下一阵耸动。王家的规矩森严,用于处置违反家规的铁棍 乃是生铁所铸,沉重坚硬,轻易不会动用,便是偶然处罚最多,也只能打上四五 棍,常人根本是经不起如此酷刑的,皮开肉绽那都是小事,多挨几下便很容易要 了人命。但是此时南石侯居然开口说是三十棍,这等于直接要王宗景的命了。 跪在一旁的南山脸色惨白,身子发抖,看着似乎就要跳起来说些什么,但背 后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按下,他回头一看,却是面无表情的王宗景轻轻在他 肩头拍了两下。南山嘴角抽动,拼命咬着牙,却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南石侯的声音还在继续:"其二,罚其一年用度。其三,罚去祠堂…"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些嘶哑,不过所有的人都没什么心思听了,那三十铁棍下 来,人都死绝了,这后面洋洋洒洒一大篇,又有什么用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 了王宗景的身上,却只见他依然面色漠然,像是南石侯口中所说的处罚并不是针 对着他一样。 终于,南石侯的话讲完了,大堂之中一片寂静,沉默了片刻后,王瑞征站了 起来,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便开始行刑吧。" 话音未落,忽地只见堂下的小胖子猛地跳起,泪流满面,大声叫道:"你 们…你们这样子…就不怕以后细雨姐知道吗?" 此言一出,大堂上顿时又是一片安静,有几位老人皱起了眉头。王宗景的那 位姐姐王细雨离开王家已经三年,但人家那是拜在青云门下,这些年来听说也是 深得青云门看重,道行精进。而王细雨昔年对这唯一的亲弟弟的疼爱那是王家上 下皆知的,真要闹起来,也是一个麻烦。 南石侯脸色微变,瞪了儿子一眼,喝道:"住口,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跪下!" 旁边的王瑞征则是冷笑一声,环顾周围,道:"王细雨也是我们王家的女 儿,自然也是要守王家的家规,何况她如今已然拜入青云门下,一个晚辈,就算 是在青云门下,也管不了我们王家的家事吧,否则的话,这青云门也未免太过嚣 张了。" "咦,这是怎么了?"突然,从大堂门外传来一个有些诧异的声音,众人 转眼看去,却是一身道袍面带淡淡笑意的明阳道人走了进来,微笑中带了几分傲 气,淡然道,"怎么我刚来这里,就听到有人说我们青云门太过嚣张呢?" 明阳道人拔出瓶塞,轻抖墨玉小瓶,过了片刻,一股鲜红的药膏缓缓流了出 来,芳香扑鼻,顿时一股药香味飘满了整间卧室。 明阳道人用手接住红色的药膏,坐在床沿。床上躺着的便是那个被揍惨了的 王宗德,他此刻衣服褪下,正有一阵没一阵地低哼着。明阳道人仔细看了看他脸 上和身上的伤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血玉膏向伤口上抹去,同时口中道: "这血玉膏乃是青云的灵药,是本门中最擅此道的曾书书曾长老精心炼制而 成,内含多种仙山灵药,对此等血肉内外伤势,最是有效。" 在他身后,屋中还站着三人,两男一女,女的是王宗德的娘亲孙玉凤,男人 则是王瑞武与王瑞征。孙玉凤此刻满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不住点头,偶尔还拿 着手绢擦眼泪,但那股高兴的表情还是显露出来了。至于两位王家的男人,面色 都有些微妙,一声不吭地站在后头,静静地看着明阳道人医治王宗德。 一瓶血玉膏并没有多少,但在明阳道人的搓揉之下,还是均匀地涂在了王宗 德身上的大部分伤口上,随着那药香挥发得越来越浓,原本还在痛哼的王宗德声 音渐渐小了下去,没过多久,居然闭上双眼睡着了。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旁边的孙玉凤喜极而泣,对明阳道人谢道: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这孩子昨晚一宿都痛得没睡着。" 明阳道人微笑道:"血玉膏除了能愈合伤口恢复血气外,对镇痛亦有几分功 效。我刚才看过德少爷的身子,伤处虽多,但多是皮肉外伤,涂抹了血玉膏后, 想必是无碍的,夫人放心就是。" 孙玉凤连连点头。明阳道人转头向屋中的两位男子看了一眼,道:"我们出 去说话吧,莫要打扰了德少爷休息。" 王瑞武与王瑞征都点头。三人一起走了出来,走到了庭院中站住。王家两人 对望一眼,王瑞武咳嗽一声,道:"道长,你适才曾说有话对我们二人讲,不知 有何事。" 明阳道人目光在他们二人脸上掠过,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贫道也不 过就是替林师兄出面,替景少爷向两位求个情罢了。" 王瑞征的脸色猛地一沉,王瑞武也是瞳孔微微一缩。沉默了片刻,王瑞武深 吸了一口气,道:"林前辈怎么会对这宗景感兴趣?" 明阳道人微笑道:"家主说笑了,林师兄并无他意。只是景少爷失踪整整 三年,前几日才由林师兄从深山老林里亲自带回来,终归也算是有些许缘分和情 谊在。不过林师兄也知晓此事毕竟乃是王家的家事,不愿多言,这才命贫道过来 看看是否有什么地方能帮上一些忙,另外也顺便求个情,请王家主从轻发落景少 爷,毕竟他年纪小不懂事,以后日子还长,烦请二位还是给他一个机会吧。" 王瑞武沉默不语,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是嘴角抽动一下,转头向王瑞征看 去。王瑞征感觉到他有些刻意看来的目光,心中一阵愤恨,然而他毕竟不是冲动的 年纪了,对家中的底细事务都是一清二楚,深知青云门对王家的重要性,不可轻易 得罪,更何况在他心底深处还有更深远长久的打算,未来的日子里,那把王家家主 的宝座,也在他的谋划之中,在这种情况下,便更不能与青云门强硬对抗。 心中这么想着,王瑞征脸上的神色便缓和了下来,他也不看王瑞武,对着明 阳道人点了点头,道:"道长慈悲,瑞征感佩,前头虽有愤怒之言,也是心痛宗 德侄儿伤重,并无他意。此事其实已由家主召集家中的诸位长老共同商议决断, 瑞征一切都听家主的。" 王瑞武眉头一皱,见明阳道人转头看来,心中冷笑一声,淡淡道:"既然是 青云的林前辈开口求情,又得蒙道长出手救治宗德,此事自然是有得商量了。" 明阳道人顿时开颜,抚掌笑道:"如此甚好,来来来,二位请,若不嫌弃贫 道居所的清茶粗淡,便去那里品茶片刻如何?" 王家的两个男人都点了点头,脸色微妙复杂,也不知他们心中到底在想着些 什么,最后都跟着明阳道人去了。 这一日总觉得有些漫长,但终究还是过去了,王宗景站在自己的小小庭院 中,看着四方围墙之外的天空缓缓暗了下来,黄昏将去,黑夜降临。 他的心情颇有几分压抑,沉默了很久,目光才收了回来,看着站在自己身旁 的那个小胖子,带了几分无奈与失望,道:"你真的不想跟我一起走?" 南山木然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走,景少爷,我爹娘都在这里,我不想离开 他们。" 王宗景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倒是南山沉默了片刻,道:"景 少爷,既然家主和十六爷都看在青云门明阳道长的面子上既往不咎,你也算是逃过 一劫,不如…" 王宗景截断他的话,道:"我是要走的。" 南山愣了一下,看着王宗景脸上坚决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吞了回 去,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王宗景笑了笑,道:"快的话,明天吧。" 南山吃了一惊,抬头愕然道:"这么急?就这一晚的工夫,哪里能做好准 备?还要收拾行李什么的。" 王宗景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自己的身子,嘴边微露嘲讽之意,笑了笑, 道:"无妨,我的行李很简单。" 南山腮帮子紧了一下,欲言又止,垂在身旁的两只手悄然握紧。王宗景看了他一 眼,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丝笑意,道:"没关系,等我将来有本事了,一 定回来看你。" 南山嘴角抿了一下,似是露出一丝苦笑,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宗景叹了口气,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如今这王家堡里乱糟糟 的,跟我在一起久了,对你也不是好事,日后我走的时候,就不跟你打招呼了。" 南山又是一阵沉默,最后缓缓点了点头,面上掠过一丝挣扎犹豫之色,最后 像是下了决心,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伸手到怀中摸出一本薄皮黄页小书来,递给 王宗景,道:"这个给你。" 王宗景有些诧异,接过来随手翻开几页,目光忽地一凝,面露愕然,抬头看 向南山,却是压低了声音,道:"怎么回事,这不是我们王家的符箓术吗?" "我爹追随瑞武家主多年,深得家主信任,所以王家祖传的符箓术也传了一 些下来,不过这里面自然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东西,符箓六品,这书中记的不过都 是些最粗浅的基础,像那些符纹、符阵,说不定景少爷你小时候已经学过了。真 正有用的符箓术法,其中也只有三个,也只是威力最小的一品符箓。"南山的声 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沙哑,面上的神色也十分复杂,似乎还带了几分迟疑,"可是 我想如今这王家,不会再有人教你了,所以我就从我爹那里偷了一份过来。" 王宗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又将这本小书塞回南山的手上,道:"你的好 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要。" 南山愣了一下,只听王宗景淡淡道:"你向来谨慎,何必做这种落人把柄之 事。符箓之术我若想学,此去青云,还有细雨姐姐在,到时我求她一番,想来她也 会教授于我的。" 南山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随即低声道:"那我走了。" 说罢,南山转身离开。看着那个背影,王宗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 "小山,其实你也会用符箓术法的,是不是?" 南山的身子僵了一下,没有回头。王宗景盯着他的背影,静静地道:"你从 小性子便谨慎认真,你爹又这般疼爱你,不会不把这些符箓术法传给你的。以你 的性子,当日如果真的动起手来,王宗德那个恃宠而骄的纨绔小儿,只怕在这符 箓术上的造诣,还未必是你的对手,是不是?" 南山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最后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王宗 景默默地看着那个少年好友离去,眼中掠过一丝恍惚,似乎那个身影也有了几分 陌生。天色,终于是完全黑了下来。 同一片夜空下,王家堡的另一个方向,青云门诸人居住的庭院中,林惊羽与 明阳道人对坐于某间厢房的蒲团上。听着明阳道人将今天日间的事情说了一遍, 林惊羽便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明阳道人微笑道:"那王家小子何其有幸,居然能得林师兄这么暗中照顾, 可惜他至今仍是不知情由,不然此刻定然已经过来拜谢师兄了。" 林惊羽淡淡道:"此事不必再提,随他去吧。我与他也算有些缘分,但眼下 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以后的事便看他自己的机缘了。"停顿了一下,他目光转 向明阳道人,脸上神色郑重了起来,道,"倒是你差不多也该回山一趟了。" 明阳道人脸色也多了几分凝重,道:"师兄你的意思是?" 林惊羽微微皱眉,道:"这些日子来,我已将城外的龙湖细细搜索了数次,仍 然找不到传说中那枚青龙蛋的踪迹,想来是掌教师兄得到的消息有所差错,又或是 已被人捷足先登。你且回山一趟,将这里的情形禀报于他,请掌教真人决断。" 明阳道人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但林惊羽显然话还没有说完,沉吟了片刻 后,又拿出了一件事物,递给明阳道人,道:"还有一件更要紧之事,你将此物 收好,回山之后,找无人时亲手交与掌教真人。" 明阳道人见林惊羽说得郑重,不敢轻视,小心接过,仔细一看,却是一块方 形的古旧木板,边角早已磨损残旧,板面上已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但仍可清 楚地看到木板上画着一些奇异的图案,笔画简朴,苍劲有力,看上去似兽非兽, 却带了几分苍茫和古拙之意,显见是年月深远的事物。 明阳道人皱起眉头,抬眼向林惊羽看去,道:"这是…" "这是我当日在十万大山深处的原始密林里,于某处古巫族的祭坛之内发现 的,"林惊羽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但不知怎么却总觉得像是压抑着什么,只 见他沉默片刻后又继续道,"木板上的图形,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怕是和昔年魔 教的图腾脱不了干系。" "魔教!"明阳道人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惊羽道:"古巫一族早已湮灭,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昔年兽神大劫 中,却有几分古巫族的影子,此事本是秘辛,但本门几位长老都是知晓的。再加上魔教关系不小,虽然如今式微,但也不可小觑,为慎重起见,你还是回山好好 向掌教真人禀告一下。" 明阳道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是。" 明阳道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块古旧木板上面的图案,然后像是想起了什 么,也有几分是为了缓和这房中有些沉重的气氛,微笑道:"说起来,我倒记起 了一事,据说掌教真人年轻时曾经伪装身份,暗中潜入魔教之中,如此看来,这 有关魔教之事,本门上下,自然是再无人能比掌教真人更熟悉了,将此物交给他 正是再好不过。" 林惊羽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丝笑意,慢慢点了点头,只是他眼中的异芒 一闪而过,也不知那一刻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青云门中,对魔教最熟悉的人… 那又是谁? ------------ 第十二章 庐阳 翌日清晨,日头还未升起,空气中仍带着几分夜晚的湿润凉意。王宗景从王 家堡里走了出来,在大门处的台阶上,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悬挂于头顶上的 金字牌匾,看着"王家堡"那三个熟悉的镏金大字,面无表情,只是看得似乎有 些出神,过了片刻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霍然转身,就这样顺着门外的大 街一路而行,再不回头。 幽州在神州中土九州中,位于南方,紧靠天险绝地十万大山。而王宗景这一 次即将展开的前途莫测吉凶不知的旅程的目的地,则是名动天下的青云山。青云 山位于中土九州中居中的中州。传说那里山灵水秀,富饶无比,洞天福地无数, 修真寻仙之风冠绝天下。昔日几番大劫后,中州也是首先恢复元气的地方。 繁华世界,万丈红尘,似乎就要马上在眼前一一展开,这是王宗景大踏步跨出龙湖城城门时,心中忽然涌起的一股异样的感觉。 城外古老的大路如过往无数岁月中一样,安静地向远处延伸开去,苍翠茂密 的树林伫立在古道两侧,多了些许凉意,但仿佛也多了几分自由的轻风吹拂过脸 庞,王宗景站在古道的起点上,忽地伸开双手,如活动筋骨一般伸了一个大大的 懒腰,然后一丝淡淡的笑意从嘴边流露而出。 他迈步行去。 这一年,这一天,王宗景十四岁,有一身好筋骨,有一颗好奇心,身无长 物,无所畏惧,只觉得天下之大,自己无处不可去,豪情壮志,油然而生。他迎 着轻风,大步而行。 因为是向北,途中便要经过乌石山和山下的龙湖,王宗景走过山下时有少许 犹豫,但随即还是放弃了上山的念头,前路漫漫,若是他日有成,在青云山那里 再与那位令他很是敬重的林惊羽见面就是。走过乌石山,便能看到龙湖那片波光 粼粼的水面,王宗景心里不期然地又想起那个夜晚,水底深处,那位带着几分诡 异却又美丽如妖魅的神秘女子,只是不知如今她在哪里,又或者,她的出现只不 过是自己一时的痴梦。 他心中沉吟,沿古道而行,心头几番念头流转,却终究无法将那个神秘而美丽 的女子从心头抹去,到后来,干脆懒得多想了,反正不管她是人是妖,哪怕是山精 鬼魅一流,自己这一去青云,天下如此广袤,只怕再无相见的机会。便在这时,王 宗景忽然听见头顶之上传来一阵清锐的啸声,他抬头一看,只见一道白光于天空中 划过,速度极快,向北而去。 这些日子来,他终究也接触了世道人间,很快便认出那正是修道中人驭剑 飞行。那速度自然是飞快无比,想当初十万大山里的原始密林距离龙湖城何等遥 远,林惊羽也只花了三日便将他带了回来。 望着那道迅速远去的白色光芒,王宗景眼中流露出羡慕而又渴望的神情,站 在人烟稀少的古道上,在树木荆棘密布的树林里,他浑然不惧怕也许会突然出现 的凶狠妖兽,只是缓缓握紧了拳头。 那道从王宗景头顶掠过的白色光芒,是从龙湖城中掠起的。驭剑飞行的人 物,正是青云门的明阳道人。他一路疾驰,自然没有注意到身下犹如蝼蚁般的王宗景,此刻他满心所想的,自然便是要赶紧回到青云山去。 神州广袤,这一路路途颇为遥远,纵然明阳道人修道有成,驭剑飞行速度飞 快,但也是在七日之后才回到了中州青云山。 青云七峰,俊秀挺拔,尤其是那通天主峰,更是高耸入云。传说站在峰顶远 望,日月星斗皆在脚下,云涛滚滚,瑞气蒸腾,正是人间一等一的洞天福地,也 是数千年来青云一门的重心所在。 自古以来,无数英才俊杰在这里叱咤风云,不知发生过多少惊天动地可歌可 泣的故事,随着时光流逝,那些故事中的人物都已成为传说,在通天峰上每一棵 古树、每一片落叶、每一寸土壤的间隙里悄悄地流传着。 过云海, 上虹桥, 碧水寒潭白玉阶, 通天峰上玉清殿。 明阳道人面色虔诚,在三清圣像前的香案上取了细香,点燃之后三拜而起, 插入香炉,这才转过身来,走到宽阔大殿的另一侧。他面色恭敬,对着身着墨绿 道袍负手立于窗前,正抬眼远眺窗外,看那云霞蒸腾涛生涛灭的那个人,道: "掌教师兄,我回来了。" 道袍无声微动,那人转过身子,那一刻,一股山风从他的身侧猛然吹进窗 子,"呜"的一声盘旋而动,仿佛天地山峰忽地一震,云海生涛,卷起三尺波 浪,让人衣物猎猎飞舞,有出尘临云之心,有俯览天下之意。 但见得他微微一笑,在窗前风中,道:"辛苦了,明阳。" 幽州境内,王宗景仍在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算算日子,这已经是他离开龙湖城的第九天了,只是这般靠着两条腿行走的 速度,自然快不到哪儿去,所以直到今日,他依然没有走出幽州地界。这些日子 里,他每天都是风餐露宿,虽然途中也有路过几座小城,但王宗景都没有入城投宿的念头,渴饮山泉,饿猎鸟兽,却也逍遥自在,仿佛又恢复了几分当初在那座 原始森林中的模样。 在这荒郊野外行走,途中自然也遇见过妖兽,不过比起过往那座森林里的 妖兽,这些从十万大山里流窜出来的妖兽,凶狠是凶狠,却大都不算强大,王宗 景多数都能轻易对付得了。而且随着他一路向北,离那片神秘莫测的十万大山越 来越远,途中出没的妖兽也逐渐变少,到了这两日,更是基本看不到了,与此同 时,在他脚下这片已经可以算是北幽州的地界上,虽然大多数人依然居住于城池 之中,但城外道路上的人烟则明显多了不少,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一些人口兴旺、 结寨而居的大村落。 站在古道路口,王宗景远远地眺望前方,已能看到一座大城的轮廓耸立于 前。从轮廓看上去,城的规模不小,要比自己的家乡龙湖城大上很多。王宗景在 心里回想了片刻,若有所悟,正好前头一条小岔路上转过来几个挑着担子的村 夫,他赶紧几步走上前,向其中一位中年男子微笑问道: "大叔,请问,前头这座城池叫什么名字?" 那中年村夫身强力壮,面有风尘,肩头挑着满满两筐东西,看去都是吃用之 物,不知是不是挑到那城中去兜卖。这村夫脾气倒是不错,听到王宗景的问话, 呵呵一笑,脚步不停,口中道:"小兄弟,第一次来这里吗?前头那可是几百里 地界上最大的庐阳城啊。" "果然是这里。"王宗景在心里默默跟了一句,当下笑着谢过,回头望向那 座巍然耸立的城池,一时有些出神。 庐阳城,并非只是那村夫口中说的方圆几百里地界上一座最大的城池。事实 上,放眼幽州地界,庐阳城也算得上是几座最繁华鼎盛的城池之一,所以就算是 当初还是少年蜗居于龙湖城里的王宗景,也曾经听说过这座城池以及这座城中那 个声名显赫的强大世家——名剑楼苏氏。 对于龙湖王家来说,很多年来,庐阳城里的苏氏一族,都是不可仰视的庞 然大物。这个世家的历史远比龙湖王家要久远,过往也曾出现过名动一方的英杰 人物,风光一时,哪怕到了今日,名剑楼苏家在幽州地界上也仍然是能够呼风唤 雨,与位于幽州西北白莲山上的莲心寺,并称幽州最强大的两个修真门阀。 不过这种平衡,在最近这几年已经有了隐隐的变化。变数便是幽州境内有几个 原有的小势力在迅速崛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原本毫不起眼,龟缩于幽州南部 边陲的龙湖王家。龙湖王家在这十年间突然强势崛起,而且传说其后更有中州青云 山的影子,令幽州诸势力震撼惊诧之余,不得不小心对待。时到今日,龙湖王家虽 然在名头和实力上距离两大势力还有些差距,但势头极猛,环顾整个幽州,隐隐然 已有跻身第三大修真势力的迹象了。 只是这些事此刻想来,却与王宗景有些遥远了,他也不会多想,离开龙湖城 这么些日子,他心里已感觉自己对那个家族有些陌生了。 一路走去,越靠近庐阳城,这城下道路两侧的小路岔道就越多,相应地,目 光所及之处,过往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人中,倒有不少像之前的那位 村夫一般,是挑着各种货物进城的农夫乡民。笑谈之声悠然传来,在那座高耸的 城墙之下,绘出一幅带着浓厚生活气息的悠闲俗世图卷。 城墙很高,比龙湖城还要高上许多;相应地,庐阳城的城门也更加气派。 三丈余高的大拱门门扉洞开,王宗景走到城下便觉得头顶忽地一暗,那是入了门 洞,再走上约摸十几步,过了城门,便到了庐阳城中。 一股喧闹之声、繁华气息,瞬间便迎面而来。 拥挤的城中街道上,行人穿梭来往,密密麻麻地穿行于大街小巷。路旁的屋宇 高低不一,次第起伏,民居、商铺随处可见,有人谈笑有人叫卖,有人叫喊有人低 语,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还有几个调皮的小儿笑着闹着在街头奔跑,手提竹马小 枝,欢快地从面前跑过。 抬起头远眺一下,庐阳城东侧远处一座形如利剑刺天的百丈高楼映入眼帘, 不用说,那便是这城中首屈一指的修真名门——名剑楼苏家所在之地了。远远看 去,那楼犹如利剑倒悬,直刺向天,虽非真为精铁坚钢所造,却亦有一股锋锐之 气散发而出。多少年来,这座外形奇特豪迈的名楼便是庐阳城里最醒目的存在, 时时刻刻提醒着众人名剑楼的威望实力。同样,也正是因为这座高楼在幽州实在 太过有名,所以人们在称呼苏氏世家时除了有时叫"庐阳苏家"外,更多时候, 反而直接叫其"名剑楼苏家"。 龙湖王家出身的王宗景,对那座楼自然谈不上有什么敬仰之心,不过那楼确实是霸气醒目,他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与此同时,王宗景眼角的余光也看到了 庐阳城的上空,不时有醒目的各色光芒掠过天际,显然那是修真界中的高人来往 于此。相比于龙湖城来说,庐阳城显然更加兴盛,修仙气息也浓烈了许多,哪怕 是在街头行走,也能不时看到些修真人士,其中除了名剑楼的门下子弟外,也有 不少外地过来的修士。 王宗景收回目光,信步走去。这一次进庐阳城,他既非投宿,也非补给,当然 更不想观光名胜风景。他来这城中的唯一理由,便是这庐阳城地处要冲,想要继续 北行,穿过此城才是最便捷的道路,否则便要翻山越岭,绕上好大一个圈子。 走在这喧闹的街头,王宗景心里觉得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地与自己周围的 人群保持着一些距离。或许是那三年深山独居的痕迹,至今仍不能挥散而去,他 总觉得自己与这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心头有了这异样的感觉,他不免有些茫然。正在这时,忽地街道前头传来一 阵大声呼喝,中间夹着几声斥骂,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周围就有一大堆人呼啦啦 拥了过去,忙乱之中,他只隐隐听到有人在低声说着:"怎么回事,好像是苏家 的五少爷?" "是啊,那边不就是一个无路可走的卖身丫头吗,苏家的五少爷怎么会去找她的 麻烦?" 再多的便听不见了,只见人群围拢过去,很快在前头聚起一个大圈。王宗景 皱了皱眉,看着那被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微微摇头,转身继续向前 走,没打算理会那里的事情。 人群之中的议论声很快平息了下来,大概围观的人们都在看热闹吧。所以当 王宗景走过人群边上时,他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人群之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声 音带着几分怒意,冷冷地叱喝道:"贱人,你是故意在这里当街出丑,存心给我 们苏家难看吧?" 王宗景愣了一下,转过头向那人群看了一眼,只是以他耳目之灵敏,却并未 听到那男子斥骂的对象有任何回话,也不晓得人群之中究竟是一幅怎样的景象。 王宗景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继续前行,毕竟此事与他无关。与此同时,不知道 是否是异样的沉默激怒了骂人的男子,叱喝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听着像是那男人极为生气,同时对他自己面前的人十分痛恨,有许多难听的语句也飘了出来: "你一脸臭样盯着我干吗?小贱人,有种你咬我啊!" "呸,老子就是告诉你,你娘这个贱妇死得好!" "她死了是老天开眼!" "活该死无葬身之地,怎么着,我就这样说了,你能拿我怎样?" "本少爷倒要看看这贱妇死了是怎样的丑样,你给我滚开…啊!" "小贱人,你敢咬我!看我不打死你…" 忽地,人群之中一阵骚乱,有人开始惊叫起来,中间更有一声带着几分凄厉 的呼喊。一阵杂乱的异响过后,忽地那男子声音陡然高起,一声大喝,似乎像是 爆发了一样。人群顿时大乱,人推人、人挤人,纷纷手忙脚乱地向两侧退开。一 道黑影从人群中飞了出来,翻滚着正好落向王宗景的方向。 王宗景身手敏捷,这突如其来的物事速度也不算快。他下意识地向后跳了一 步,便避让开去。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那黑影重重地掉落在地上。他低头一 看,顿时为之一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那黑糊糊飞出来的东西,此刻看得分明了,竟是一具用一席破烂肮脏的草席 裹起的女子的尸身。尸身看上去脸色惨白无血色,似乎已经死去不短时日了。几 乎是在同时,人群里有人发出了一声带着几分凄厉绝望的惨叫声。一个瘦小的身 影冲了出来,一下扑在地上的女尸身上,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紧紧抱住了那个死 去女子的身子。 周围的人群顿时远远地让开,王宗景倒是没有动,这一死一活两个女子就 在他的面前,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活着的女子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脸上 有些肮脏,看不出原来的容貌、颜色,身上的衣服也有好些地方破裂开口,只是 若仔细看去,却能看出那衣服料子反而是上好的丝绸。此刻,但见这小女孩紧紧 地抱住地上的女子的尸身,牙关紧咬,眼角隐见泪光,嘴唇与身子都在不停地颤 抖着,想来是心情激荡,受了极大的刺激。但不知为何,纵然是到了这般境地, 指节紧握发白,嘴唇隐见血痕,她却依然一声不吭,隐隐带着几分残酷的凶狠之 意,让昔日在原始森林里见惯了凶狠妖兽的王宗景,猛然间心中一震,仿佛见到 了一只愤恨低吼走投无路的妖兽。 小女孩的头发也是杂乱的,黑发的缝隙间穿了几根青草。王宗景心中一动,转 头向原先的人群中看去,果然看到人群中那地上掉落一旁的一张破纸上写着"卖身 葬母"四个字。 一个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周围围观的人 群纷纷避让。他径直走到了那个小女孩身旁,目光扫过地上,脸上带着说不出的 厌恶之色。其间他眼光从站在一旁的王宗景身上一扫而过,也没在意这周围看热 闹的人,只狠狠盯了那小女孩两眼,随后忽然大声对周围的人群道:"你们听好 了,这小贱人乃是被我们苏家赶出来的孽种,那死女人更是做了伤风败俗的肮脏 事,谁要是帮她,便是跟我们苏家作对,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说罢,冷笑了两声之后,这苏家的五少爷便扬长而去。周围的人群远远围观 着这里,窃窃私语着,却没有人再靠过来。 有些寒意的风,吹过了这街头,卷起了那肮脏破烂的草席的一角,微微颤动着。 "嘤嘤嘤嘤…"一阵极度压抑低得难以听见的啜泣声,从那微微颤动的肩膀下 传了出来,若不是王宗景耳目异于常人,几乎也是难以听见。此时,他环顾四周,没 有一个人上来有劝慰、帮忙的意思,看来这苏家在庐阳城中果然是势力烜赫。 只是,这些年来他在那座可怕的森林中挣扎求生,为了活下去,不知亲手杀 死了多少妖兽。人若是时常看见了死亡,哪怕见惯了的是妖兽痛苦死去的时刻, 心肠也会不知不觉地变硬。人间的情感或许对他有所触动,却并未让王宗景像武 侠故事里的侠义之士般仗义出手。甚至连他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沉默 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像大多数人一样,缓缓退开。 地上的小女孩这个时候慢慢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污尘之下的脸看着更显 凄惨。她的手颤抖着,慢慢拾起地上的破草席,想再次将母亲的尸身包裹起来。 这里正是街道的中间,来往行人极多,但见到了这番场景,人人都绕道而行,空 出了好大一片地方,只留下这阴阳相隔的母女二人。 用破草席勉强裹住了母亲的身子,小女孩看看周围,显然若是将尸身就此 放在大街中间是不行的,转眼处看到街道一侧有条小巷子,里面有一棵歪脖子老 树,巷子也没多深,约摸一丈多地便有一堵破墙挡住去路,巷子里也没什么杂 物,多是些随风飘落的枯叶。 小女孩咬了咬牙,便抱着娘亲的尸体向那边移去。只是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 女孩,能有多大力气,再看她这副穷酸困苦的模样,也不晓得这些日子里是不是 有饭吃,总之,她在这里用尽气力,也只不过将她娘亲的身子挪了三尺之地,离 那巷子还有老远一段距离。 周围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叹息有人摇头,还有些人说着些风凉话,也有人苦笑 着离去。人们淡漠地看着街头这彷徨无助的少女,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忙。 小女孩看上去疲累得有些木然,她转过头,望着街头远处的人群,咬紧了 牙,忽地跪了下去,对着人群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低垂着头,不肯起身。 从头到尾,不知为何,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 氛,好像谁都懂她的意思。 谁都懂,可是谁都没有站出来。 人群渐渐散去了,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在这等情境下自己不愿伸 手帮忙就算了,如果还冷眼旁观如看笑话一般,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脚步声渐次响起,却是人们纷纷远去了。头依然低伏在地上的小女孩木然地 听着这一片杂乱的声音,终于像是彻底绝望了,慢慢转过身子,呆呆地看着地上 躺着的娘亲,然后又试图再一次去移动她。 "我来吧。" 忽然,一个平淡的男子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让她的身子一震,回头看 去,只见一个看去容貌年纪不算太大,身材倒是颇为健壮高大的少年不知何时走 到她的身后,他看了她一眼之后,也没多说什么,便低下身子将那破旧草席一 卷,双手一抄,登时便把那死去女子的尸身抱了起来。 小女孩似乎有些呆滞,但很快反应了过来,连忙站起身,看着王宗景想说 什么却一时又说不出口。王宗景自然也不会等她开口,反正刚才那一幕的前前后 后他都看在眼里了,眼下便干脆利落地走向街道边的那条小巷,小女孩紧跟在后 面,望着那个比自己要高出整整一个头的大男孩,眼中掠过一丝感激之色。 很快便走到了小巷口,王宗景挑了个没风的墙角处将用草席包裹着的尸身轻 轻放下,然后转过身来,正好面对小女孩。 小女孩看上去有些紧张,但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她双手紧抓着衣襟,低声道:"多谢,多谢你。" 王宗景默默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转身便想走,只是这身形转动间,他忽 然看到那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歪脖子老树之后,突然有一个人影晃动了一下,却 是绕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看上去颇有气势,只是一张脸上却笼罩着一层诡 异的暗红之色,气色灰败,俨然已没有几分生气,望之如地狱中的恶鬼一般,狰狞 可怕。这副面孔王宗景却是十分熟悉,赫然竟是曾经改变过他命运的苍松道人。 王宗景大吃一惊,刹那间只觉得一股凉气猛地从脑后升腾而起。若是别的 修士也还罢了,苍松道人于他来说,犹如一个梦魇般的存在,加之他曾经亲眼见 过这位道人惊天动地的神通,较之林惊羽都不遑多让,所以王宗景的第一反应便 是转身就跑,根本就顾不上其他,就连旁边的小女孩似乎还要诉说什么感激的话 语,也没来得及对他说出。 那小女孩也是吓了一跳,是被王宗景突然古怪而激烈的逃走惊到的。看着那个 少年恩人的身影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就像一只受惊的豹子般猛然冲出了这条小巷, 瞬间大步奔驰消失在街道远处时,她一时间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半晌后才突然听 到一声低沉的闷响,她愕然转头看去,却只见那条小巷子里,不知何时,地上倒下 了一个魁梧的男子。男子面色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暗红之色,身子不自然地扭曲并开 始微微抽搐,似乎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片刻之后,那人面上的红芒忽地大盛,肌 肉扭曲,血管浮现,看上去犹如一股热血就要爆裂开似的,又过了片刻后,那男人 发出了一声低吼,隐约听着像是叫着"修罗"二字,随后,他整个身子便僵硬了下 来,"啪"的一声倒在地上,就此便一动不动了。 ------------ 第十三章 算命 人影闪烁,惊叫不断。王宗景在突如其来的惊吓之下,放开了全力奔跑,顿时在这条热闹的大街上掀起一片哗然和骚动。他体质强健远胜常人,有些人来不 及闪避,便只有被碰得东倒西歪的下场,总算他还没失去理智,逃命中尽量躲避 人群,这才没有一路人仰马翻,不过尽管如此,也如同蛟龙入海般折腾得不轻。 他眼看冲过长街,将要拐入另一条岔道,前方路上忽然现出两个身影,正背 对着王宗景奔来的方向缓步慢走着,好像在说话,闻听身后有动静,那两人一起 转身。王宗景却是转眼冲到跟前,脚下一下收不住,身子便冲了过去。他心中一 紧,正想勉力向旁边让开一点时,前头一个个头稍高的男子口中"咦"了一声, 却不像适才众多行人一般避让不迭,而是伸出右手,挡在身前。 王宗景不知为何,心头一跳,只是这仓促之间他也来不及多想什么,甚至都 没看清那两个人的模样,身子便已碰了上去。 没有巨响,也没有惊天动地火星四溅的景象,在普通人看来,这仿佛只是时 间稍微凝固了片刻,然而对王宗景来说,他只觉得自己突然像是撞上了一堵坚不 可摧的城墙,狠狠地砸上去之后,一股强大的反挫之力立刻弹了回来。 在这个紧要关头,普通人或许会落得断骨吐血的下场,但王宗景却在间不容 发之际,硬生生将身子转了半圈,抱头团身,以一侧身子迎上了这股力道,随后 便被弹了出去,像一个小球般翻滚了几下,尘土飞扬中,终于卸掉了这股力道。 前头那人又"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奇,站住了脚步没动。王宗景眉头 微皱着站了起来,向身子上略微察看一下,感觉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松了一口 气。接着,他想起前面那两人,心下便是一凛,抬眼看去,不由得怔了一下。 只见前头阻挡自己的那个男人,身材瘦削高大,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却 是生了一副凶恶丑陋的面容,黝黑脸色下小眼闪闪,大嘴尖牙,鼻大而粗,竟有 几分狗相,令人望而生畏,看来并非是个好人。 只是眼下好人恶人且不论,这个男人却绝对是实力胜过自己多多的厉害人 物,再看他一身有些半旧的道袍,身后背着一个颇大的包裹,鼓鼓的,也不知装 了些什么东西,一双眼睛虽小,却透着凌厉的精光。 "臭小子,你想找死吗?" 果然不是善类啊,一出口话语就冲得很,加上一脸没好气的凶恶模样,十 足的恶人形象就是这位了。王宗景干笑一声,却是不敢多待,虽然相比之下那位苍松道人的外表形象比这狗脸男子绝对要强上百倍,但王宗景畏惧苍松的程度绝 对要胜过面前这男子多多。当下王宗景低下头也不多话,只含糊地说了句"对不 住"便想溜走。那狗脸男人看在眼里,嘴巴一歪,却也没有真如恶霸一般冲上去 拳打脚踢,而是骂骂咧咧几句,哼哼道:"算你识相,也不知道干什么,又没人 追你,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吗?" 王宗景低头走路,没有答话的意思,只是下一刻他忽地一愣,顿时停住脚步 回头望去,果见热闹的长街之上行人们大都已经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刚才人来人 往的喧闹景象,至于他所害怕的那位苍松道人,却是踪影全无。 居然没追上来? 王宗景呆了一下,站在那里有些疑惑不解,不过这显然是好事而不是坏事。 他松了一口气,但想到这地方并非久留之地,还是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这位小哥,请留步。" 王宗景转头看去,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刚才那个狗脸男子一脸没好气地翻了个 白眼,与此同时,一只手从他身后探出,一把将这狗脸男子推开,狗脸男子身后 露出一个人来。 青天下,大街上,人群中,一阵微风欢快地吹过,卷起几片落叶碎屑,悠 然而去,人影叠叠,俗世红尘繁华处,笑呵呵一位老者缓步而来。那老者鹤发童 颜,清雅飘逸,慈眉善目,迥异众生,令人心生敬意,定是位修道有成的老神 仙。但见他右手轻卷袖袍,左手持五尺翠绿竹竿,竿上挂着三尺白布,上书四个 大字: 仙人指路! "嗯?"王宗景怔了一下,心中先生了三分敬意,不敢失礼,道:"老丈,是你叫 我吗?" "正是。"那神仙气度一般的老者对王宗景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点头, 似在这一眼之间已然成竹在胸。他对王宗景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哥,我看你 气宇轩昂,非是池中之物啊。只是老夫看你印堂略黑,似主凶星临头,且面上三 纹乱了两纹,眉势微挫,又主运道不佳,当早日化解为上。道家有言,‘持中守静,方可窥探天机’,你与我素不相识,却能在街头偶遇,便是与我有几分缘 分,故此相呼,可能稍待说几句吗?" 王宗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老者口中絮絮叨叨一大堆话,听着像是要跟自 己长谈的意思,可是眼下还不知晓自己到底有没有摆脱苍松道人呢,哪里有时间 浪费在这儿。想到这里,他便想敷衍两句就脚底抹油,却不料旁边那狗脸男子看 见王宗景一脸疑惑,又看了看自己那位老神仙似的同伴,不知怎么好像心气不顺 了,冷笑一声,对王宗景喊了一句: "喂,你听不懂吗?" 王宗景还真没明白,摇了摇头。 狗脸道人哼了一声,干脆利落地道:"他是说,让他来给你看相,一次四两 银子。" "咄!" 老者登时把脸一沉,瞪了那狗脸道人一眼,喝道:"野狗,休要胡言乱语!" 那被叫作"野狗"的男子又翻了个白眼。老者转过头来,脸色和蔼,道: "小哥,看个相吧,老夫有家传秘术,天机神相,行走江湖几百年,从未看错, 这‘仙人指路’四个字,"他伸手一指那布幡,微微一笑,道,"便是江湖朋友 赠予我的哦。" "看相一次,只要十两银子哦。"老者笑呵呵地说道。 王宗景摇了摇头,道:"我没钱。" 老者面色一僵,还待劝说两句,王宗景倒也干脆,把自己衣兜翻了一下, 道:"没有,一文钱都没有。" 那老者掉头就走,狗脸男子跟在他后面,皱着眉头道:"喂,老头,你看相 不是只要四两银子吗,怎么现在涨到十两了?" 那老头没好气地道:"你懂什么,这年头什么都在涨价,房价地价米价菜价,价 价都涨,只有咱们这流浪江湖辛苦看相的相金不涨,再这么下去,我们就得饿肚子了 你知道不?" 狗脸男子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两人慢慢走远了,只依稀听 到那老头还在念叨着什么:"唉,现在的少年真是一个比一个贼,难骗得很。想当年老夫去骗那青云的傻小子,只说一句狗屎运,轻轻松松就…" 话语声渐渐低落,后面的便听不见了,只是那"青云"二字,却让王宗景有 些意外,愕然了片刻,随即还是被苍松道人的威胁所取代,他紧赶几步,快速地 离开了这条长街,对于那个人,他是真的从心底里畏惧。 跑过了几条街,路上不断仔细察看来路和周围,到最后,王宗景终于确定, 那个突然出现的苍松道人并没有追上来。 渐渐镇定下来后,王宗景随便找了个偏僻不起眼的街头角落,扒拉过来一块 石头,也不嫌脏,便坐在上头,凝神思索。当初在龙湖城中,他是知道林惊羽仍 然在不停地追寻着这位与他关系匪浅的师父的踪迹的,只是没想到苍松道人竟然 没有逃到神秘的十万大山中,而是悄然北行,到了庐阳城中,难怪林惊羽一直找 不到他。 只是刚才这一场偶遇,到底是祸是福,王宗景却是忐忑不安。以他的心愿, 自然是能离这个人有多远就离多远,但是几番思量之后,虽然此刻在他的位置已 然能够望见庐阳城高大的北城门,但是他最后还是强压下心中那份冲动,安静地 缩在角落之中,看着街头人来人往,等待着。 城外的人肯定远比城内的人要少得多,如果就这样径直出城,万一苍松道人追 来的话,自己很容易被他发现,相比之下,庐阳城中行人如蚁,反而是更好的藏身 之所。按照王宗景的想法,至少也要等到天黑,那时出城的话,便安全得多了。 在那座原始森林里的三年,王宗景学到的除了与妖兽搏杀时血淋淋的诀窍, 也有为了活命而坚持的忍耐。 他等得起,有的时候为了猎杀猎物,有的时候,也是为了躲避强敌,逃得一命。 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换了一波又一波,躲在偏僻角落的王宗景安静地看着 街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这还是他从那座森林里回 来之后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人群聚集的街头,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容,看着 俗世万千的风情。 日头,缓缓地向西落去,到了下午,从天际飘来一片厚厚的黑云,挡住了早 上还算明媚的日头,让天色渐渐阴沉下来,街头也开始刮起了凉风。随着天色变 化,这有些煎熬的一天,终于临近了黄昏。 一辆破旧的牛车,一个五十多岁瘦小的老头,推着车在街头走过,一路上行 人纷纷退避,神色中带了几分厌恶。王宗景目光掠过,并没有在那辆破牛车上多 停留,随即落到了那看着肮脏的老头身后。老头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面色木然 呆滞,两眼有些红肿。 王宗景登时一怔,认出了这小女孩就是那位死掉娘亲,同时被赶出苏家的可怜 人,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跟着这个老头走了。王宗景心中念头转动,很快想起了一 事,仔细看了看周围和小女孩的身后,一切都很正常,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尽管如此,他还是等待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老头带着小女孩走了老远,他才 终于确定苍松道人并没跟在小女孩身后,这才走了出来,向着小女孩走的方向追 了过去。 那辆牛车走得不算慢,但一个老头、一个小女孩再快也快不到哪去,加上王 宗景步伐矫健,还是很快追上了他们。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王宗景不动声色地 走到那小女孩的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小女孩一个激灵,转头看来,起初愣了一下,但随即认出了王宗景,脸上泛 起一丝惊喜之色,道:"啊,是你!"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你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跟着这个老头走?" 小女孩面上掠过一丝伤痛,指了一下前头那辆牛车,带着几分哽咽低声道: "我娘亲在那车上。" 王宗景一怔,转头向牛车上看了一眼,果然见那破旧的牛车上放着一卷草 席,可不正是包裹着小姑娘娘亲尸身的那一卷。惊愕之下,他追问了几句,这才 明白,原来这瘦小肮脏的老头乃是这庐阳城中的收尸人,便是专门收殓无人认领 的尸骸,运到城外安葬的人。 做这种事的人,自古以来都被人嫌弃晦气低贱,所以刚才街上的行人看到这 辆牛车,便纷纷退避。 小女孩眼角含泪,但牙关咬得紧紧的,强忍着没哭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没钱安葬我娘,连买口棺材的钱都没有,这人说再不能等我了,不 然这尸身放在城中再不掩埋的话,就要发臭腐败,怕是会有瘟疫的。" 王宗景默然无语,有心想安慰她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转眼看去, 对上小女孩的目光,那小女孩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两道清泪从眼眶中缓缓滑落, 在有些肮脏的小脸上滑出了两道白皙的泪痕。 正在这时,前头那个瘦小的老头回头对着这里喊了一句:"快点,快点,时 候可是不早了,待会儿天黑城门一关,可就进不去了。" 王宗景心中一凛,心想,自己倒是忘记了这城门关闭的时间,心念微动间, 干脆跟着这两人一起向北边的城门走去。同时他带了几分小心,低声对那小姑娘 问道:"嗯,小姑娘,我有个事情…" 小女孩伸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深吸了一口气,擦去了泪痕,也让污尘再次 掩盖了小脸,低声道:"我叫苏小怜。" 王宗景顿了一下,道:"小怜姑娘,有件事我问你一下,刚才,嗯,就是在 前头那小巷子里,不是突然出现一个身材高大的老道士吗,他到哪儿去了?" 苏小怜向前头那老头看了一眼,道:"那人啊,死掉了。" 王宗景大吃一惊,愕然道:"什么?" 苏小怜道:"你走之后没多久,那老道士突然就倒在地上,全身抖了一阵, 就再没动静了。后来就是他,"她指了一下收尸人,低声道,"就是他过来收走 的,本来他还想同时收走我娘,可是我还是不死心,求了又求,他最后才答应等 到日头下山时才收我娘的尸体,然后他就把那个老道士先拉走了。" 王宗景一阵茫然,回想昔日,那苍松道人在他眼中虽然令人畏惧,但那一身 神通绝对是他生平仅见,也只有林惊羽才能与之相提并论,然而无论如何也没想 到,却是这样一个了不得的人物,竟然就这般死了。 他心中当真是难以置信,只是看苏小怜的表情和言语,又哪有半分虚饰伪言。 迟疑了片刻后,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到那收尸人身边,低声向他求问了几句。 不知道是不是所从事的贱业使然,收尸人的脾气很是古怪,对王宗景是一 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差不多都快走出城门时,他才不耐烦地应付 了王宗景几句,倒是承认了有这事,凑巧的是他将苍松道人的尸身运到城外的地方,和这运送苏小怜娘亲去的地方相同。事实上,那个地方在庐阳城附近也就那 么一处,人人皆知,人人厌恶。 乱葬岗。 出了城门,眼看着天上乌云渐厚,天色愈发昏暗下来。看着有点要下雨的模样, 收尸老头脸色比之前又难看了三分,回头叱喝一声,赶着牛车明显加快了脚步,同时 口中念念有词: "格老子的,还不赶快些,可不要真拖到了天黑,那鬼地方…啊呸呸!" 连着呸了好几声,收尸老头不停地低语着,径直向前赶路。王宗景跟在苏小 怜身旁,按理说眼下出了城,他便该继续北上,这里的一切再不关他的事了,只 是他心中实在是惊疑不定,实在是难以相信苍松道人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居然 就这般稀奇古怪地死掉了。 或者,应该跟收尸老头过去仔细看看? 将来若是在青云山与那位一直在寻找苍松的林惊羽前辈再见的话,总不能就 一句死了打发人吧? 他心中有些犹疑不定,脚步不自禁地跟着苏小怜走去。苏小怜默默地看了他 一眼,眼神中掠过一丝感激,却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着。 乱葬岗在庐阳城外西北四里地的一座小山头上,收尸老头一路紧赶慢赶,不 时抬头看看天色,神色间有些紧张。就这么走了一阵,天色更黑,风势渐急,隐 隐看到了那座倚靠着另一座高山脚下的小山头,远远眺望,只见山上多石少木, 杂草丛生,一条小径从山脚蜿蜒向上,几棵老树伸展着枯枝,带了几分凄凉的风 声里,不时传来凄厉的叫声,掠起些许黑色影子,却是栖息于此的黑色老鸦。老 鸦对着苍凉的天地和凄凉山头,呱呱而鸣。 风声萧萧,寂寞寒凉,苏小怜身子抖了一下,脸色刷地白了。随着走近那座 小山头,三人附近早就没了其他人影,王宗景心下倒有了几分后悔,仔细看去, 只见山上山下,杂草丛中,多是横七竖八歪倒的碑石棺木,衬着这昏暗的天色,还真有几分瘆人。 "快快快,"收尸人脸色非常难看,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着什么,只是 一个劲地催促着,"早点埋了好早走,老子今天真是昏了头,怎么就答应了你这 个小丫头!" 说着,他快步走到牛车边,从车上取出了一把铁锹、一把短斧,看来这便是 他的工具了。苏小怜在他身后看了,原本苍白的脸色又少了几分血色,连带着身 子也摇晃了几下,咬着牙,低声自语着。 那声音低沉而痛苦,幸亏王宗景耳朵极灵,居然听到了几句,却是苏小怜对 着娘亲在说话,翻来覆去都是女儿不孝,连棺木都不能给娘亲准备好的言语,让 人闻之断肠,辛酸无比。 王宗景皱了皱眉,正想说安慰她几句,忽然若有所觉,猛地转头看去,只见 那座小山冈下不远处的一棵老树旁,转出了两个人,同时发出了一声带了几分惊 诧的"咦"声。 "居然是你!" 那边的两人,便是在那庐阳城中想要给他算命的老者和狗脸道人,那老者手 中依然拿着"仙人指路"的布幡,气度飘然,好认得很。他也同时看到了王宗景 站在这儿,不由得奇道:"怎么是你,你来这乱葬岗做什么?" 王宗景一时无语,心想,自己跟到此处还真有点糊涂和莫名其妙,不过还不等 他开口回答,那边的老者却笑了一声,道:"小哥,看在你我也算有缘的分上,老 夫劝你不要上去。此地阴气甚重,地势又在山阴之尾,三阴聚拢之处,又合阴煞之 象,最易生那阴灵妖魅,我看你也不是什么修道中人,还是不要上去了。万一运气 不佳,便是白白丢了性命。" 说完,老者便向远处走去,留下王宗景等三人面面相觑,而一旁的狗脸道 人,不知怎么有些着急起来,追上那老者,抓住他的袖子,道:"什么,居然是 这样的险地,那你怎么还让她自个儿上去了?" 老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少废话,要是能拦住她的话,我会不拦 吗?"说着连连摇头,看来深为痛心,叹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好好的一个女 儿家,天下无数光明大道她不走,偏偏受人蛊惑,修了那乱七八糟古里古怪的鬼道,成天就喜欢往这种阴魂鬼地里钻,真是…这以后可怎么得了哦!" 说着叹息连连,一脸不甘的模样,不过他旁边的狗脸道人显然对这老头的牢 骚丝毫没放在心上,一张凶神恶煞般的丑脸转过去,望着那片渐渐黑沉下来的小 山冈上,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要是金瓶儿在就好了,偏偏她…"狗脸道人低声自语了一句,只是声音 到了后面有些含糊,听不清了。 ------------ 第十四章 失踪 收尸人站在前头,将那老者的话听在耳中,脸色越发难看了,拿起铁锹、斧头, 再伸手用力一翻,将牛车上的尸身扛到了肩上,便大步向小山上的乱葬岗走去。 苏小怜跟在他的后面,转头看了王宗景一眼,低声道:"山上不干净,你别上 去了。" 王宗景怔了一下,却见苏小怜说完之后便走上了山脚的小径,愕然片刻,却 知道只怕她是有点误会了。他这一路跟过来,还真没有几分是为了苏小怜这小姑 娘的缘故,实在是因为苍松道人对他来说颇有干系。只是眼下看来,苏小怜似已 将他认为是难得的好人,心存感激了。 王宗景心中有些尴尬,但嘴上却不好多说什么,总不能现在大喊着叫出来: 小姑娘,你莫要自作多情,我其实是为了看另一个死人来的… 就这么迟疑愕然片刻后,苏小怜已跟着收尸人上了山,乱葬岗凄凉荒芜,没 有多少高大的树木,但路旁山野上杂草丛生,加之小径弯曲,天色也渐黑了,那 两人走了一阵,便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也不知走到哪儿去了。 王宗景站在山脚下,抬眼向小山冈上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总觉得时间 突然过了很久,而山上却一直没有动静。天色渐渐地完全黑了下来,夜色之中, 这山冈上似有阴风阵阵,缓缓而起,老鸦凄鸣,枯枝摆动,渐渐地有"呜呜"之声,由小变大,传了过来。 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薄雾,如轻烟一般,从那山冈深处悄然升腾而起。 "咦?" 一声带着几分诧异的轻呼从他身后传来,王宗景转头看去,却是那老头和狗脸道 人不知何时站了过来。望着那山冈之上,狗脸道人看似有些担忧,那老头脸色好些, 但也有些凝重。 "这里怎么会有鬼雾?不能啊。"那道骨仙风的老头似在自言自语,面上带 了几分疑惑之色,道,"此地虽有阴煞之象,但看这风水,并非至阴之地,纵有 鬼物也只不过是些阴灵小妖,怎么会出现鬼雾呢?" 王宗景心头一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忍不住问道:"老丈,这鬼雾很厉 害吗?" 老头点了点头,道:"只有年深月久,道行已成的鬼怪,方能成此鬼雾,一 般来说都不好对付。哼,庐阳城里那些废物也好意思自夸什么修真名门,就在这 么近的地方有了成精鬼物,这些家伙都不知晓,和蠢猪有什么分别。" 王宗景停滞了一下,没想到这骗人算命的老头口气居然这么大,指责起那庐 阳城里的两大修真名门一点都不含糊,不过眼下他没什么心思去想这些,反而有 些担心起来。这乱葬岗上既然出人意料地有厉害的鬼物,那苏小怜跟着收尸人上 了山,岂不是很危险? 正在他心念转动考虑要不要去把苏小怜叫下山来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惊 叫,声音尖厉,山脚下的三人同时变色。没过多久,便听山上一阵急促的脚步 声,杂草翻腾,人影闪动,却是有个人惊慌失措半跑半摔地冲了下来,正是那个 收尸人。 王宗景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收尸人的衣襟,只见这瘦小的收尸 老头面色苍白,嘴唇微抖,两眼睁得大大的,面带恐惧之色,像是见到了什么可 怕事物一般,口中不停地说着:"鬼…鬼…山上有鬼…" 王宗景悚然一惊,一时间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如果那山上有极厉害的恐 怖妖兽,或许他的感觉还好一些,只是这鬼魂阴晦之物在世俗人眼中向来神秘可 怕,而他也没真正正经修过什么道术,对这种世人厌之恶之的脏东西也同样在茫然之余带着几分畏惧。 收尸人看来受到的惊吓不小,再不肯在此地多待片刻,拉过牛车就要离开。 王宗景虽然心中有些忐忑,但经过三年生死挣扎,心性毕竟远比常人坚韧,片刻 后恢复过来,急忙上前抓住他,大声道:"那小姑娘呢?她怎样了?" 收尸人挣扎了两下,不料王宗景手上的力气大得出奇,如铁箍一般紧紧抓住 了他,他挣脱不得,只得大声道:"我挖好了坑把她娘放下去,是她自己说要陪 她娘亲多待一会儿,再多说几句话,我才自己下来的。" 王宗景怒道:"什么,你居然让她一个小女孩自己待在那山上?" 收尸人脸色涨红,手上还在挣扎,道:"这关我甚事,都是那小姑娘自己说要留 下的。" 王宗景哼了一声,丢开了收尸人的手臂。收尸人手忙脚乱地牵了牛车,亡 命地奔逃而去,转眼便跑远了。王宗景从山脚向山上看去,只见那股薄雾如轻烟 一般在山冈上飘浮着,同时原本黑暗的山头深处,缓缓亮起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微 光,一闪一闪,似人眼眸一般,阴沉地扫视着什么。 阴风阵阵,从那山头吹了下来,仿佛还带着些凄厉的低吼狞笑。 残枝枯叶,似也在风中瑟瑟发抖。 就在王宗景犹豫不决是否要冲上山去找苏小怜时,这片刻之间,山冈之上 又有异变,原本漆黑的山头上因为出现了那诡异闪烁的微光而能见一二。便在此 时,借着那微弱的光芒,在山脚下的三人同时看到一个苗条的身材突然出现在那 阴风最盛的山顶处。 王宗景大吃一惊,险些喊了出来。与此同时,那山顶上不可见的某物似乎受 了什么刺激一般,陡然发怒,阴风大盛,鬼哭之声瞬间铺天盖地蜂拥而来,原本 弥漫的轻烟薄雾顿时如无数长鞭触手般倒卷而回,扑向那个隐约看着是个女子的 身影。 是苏小怜吗?这是王宗景的第一个反应,然而就算以他目光之敏锐,此刻视 线被鬼雾遮挡后也一时难以分辨清楚。只见在阴风呼啸、鬼雾狂舞的那个山头, 隐约可见的女子身影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畏惧之态,顶着阴风,双手挥舞了 几下,看上去倒像是结了几个古怪的手印,登时阴风声势便弱了许多。那女子随即右臂一震,一道颇为明亮的红光亮起,一座三尺来高的七层小塔被祭了出来, 悬空浮于那女子的头顶之上,只须臾之间,那小塔中就像是着了火一般,熊熊烈 火猛然迸发而出,带着一声甚至在山脚都隐约能感觉到的威猛轰鸣,热浪向四面 八方涌开,瞬间席卷了整座山头。 原本鬼气森森的小山冈上,顿时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那些阴森鬼气瞬间一扫 而空。奇怪的是,这看着无比灼热恐怖的火焰,并未烧着山头的一草一木,但那火 光里,却分明传来了一阵阵鬼哭狼嚎之声,中间夹着大声的叫喊。叫喊声带着几分 惊惶战栗,传了下来:"啊——饶命,上仙饶命啊!" 王宗景在山脚下看得头皮一阵发麻,这法宝、这道术,声势委实非同小可, 再联想到昔日林惊羽与苍松道人在原始森林中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斗法大战,他心 中一阵向往,对那传说中的青云道门,不禁又多了几分仰慕和渴望之情。 火焰席卷山头,犹如一片火海,映红了好大一块地方,在火海的最中心,那 座七层小塔如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耀眼至极。火光中,不时有面目狰狞的恶灵 现身而出,但很快在灼热的火焰中痛苦号叫着消亡,化作丝丝缕缕的白色阴气, 被一股无形之力扯向了那座小塔,吸入了小塔最低的一层。又过了一会儿,随着 火芒燃烧,只听得一声巨吼,火光中现出了最大的一个鬼影,远比其他阴魂鬼物 要强大,看上去身躯虚影高达五丈,青面獠牙,目若巨碗,望之恐怖,但此刻这 鬼物脸上却满是恐惧之意,在火海中痛苦不堪,偌大的身躯挣扎了几下,却仍然 无法摆脱那诡异的火海,之后,这恶鬼突然猛地向小塔之下那个苗条的身影跪了 下去,连连磕头不止。 "哼。"带着炽热的风中隐约传来一声冷哼:"算你识相。" 火海之中的红色小塔陡然一震,如同收到无形之令,顿时漫天火光收起, 如长鲸吸水一般。绝望的尖叫瞬间充斥于黑暗的夜色中,那身躯庞大的恶鬼同样 面露痛苦之色,但脸上的神情却为之一松,片刻之后,这恶鬼被一阵汹涌的火焰 吞没,拉扯至半空,同时身躯急速缩小,情形诡异,最后化作一个灰蒙蒙的小人 样,被扯入了小塔的第五层中。 至此,这乱葬岗上烟消云散,森森鬼气一扫而空,除了荒凉依旧外,夜色下 倒有几分豁然开朗的感觉。王宗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仍见乌云低垂,夜幕深沉,什么都未改变。 "这小丫头抓鬼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了,"站在他旁边的算命老头像是松 了口气,口中啧啧两声,道,"想不到如今连青面鬼这样的鬼物,她都能抓得如 此轻松。" "那是,那是。"跟着说话的是站在一旁的狗脸道人,此刻看去这位白日间 被叫作"野狗"的道人,脸上满是笑意,居然连生来就是丑陋凶恶的脸也和善了 许多,看他凝望那座山冈的神情,说是温和喜悦也不为过,只是极为罕见。 王宗景向那小山头上又眺望了片刻,心中终究还是有些担心苏小怜的安危, 迟疑片刻之后,便欲向小山上头跑去。他这里身形甫动,却被旁边的老者看在眼 中,道:"你别乱来,这乱葬岗上鬼物甚多,虽然被我那孙女清扫了一下,但 万一有些漏网之鱼,你又不懂道术,岂不是去送死?" 王宗景一怔,停身,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从身后小山冈的小径处传来一个清 脆的声音,啐了一声道:"胡说!在我这灭灵塔下,业火如海,正是所有妖灵恶 魂的克星,加上我布下的摄魂阵困住整座山头,连跑都跑不掉一个,哪可能有什 么漏网之鱼?" 一个苗条的青衣女子从黑暗中悠然走出,柳眉明眸,相貌颇美,习习夜风,吹 得她衣裳微动,这一刻分明并未有明月、星光,只是王宗景忽然觉得周围好像亮了 许多,就像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天生便是有些光芒动人,能够照亮附近的。 他一时竟忘了说话,只见那女子左手擎一座墨玉塔。塔外表深沉如墨,塔内却 隐有微弱火芒闪动,一股淡淡奇异的威压,隔了老远都能隐约感觉得到。想来这便 是刚才大展神通的法宝——灭灵塔了吧,王宗景忍不住盯着那小塔多看了两眼。而 在一旁的老者听了孙女的话,似乎老脸有些下不来,气呼呼道:"你说什么!" 那青衣女子目光在站在一旁的王宗景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一声娇笑,也没 回答老头的话,只嗤笑一声,笑嘻嘻地道:"你以为我是你吗?" 老头大怒,刚要说话,却听旁边的野狗道人的声音传来:"没错,没错!" 话音未落,野狗道人身形如电,眨眼间已然闪到那女子身边,喜笑颜开,殷 勤无比地嘘寒问暖,真是关怀备至,与对那鹤骨仙风的老头的态度截然不同,直 是天差地别。而那美貌的女子巧笑嫣然,对野狗道人也是态度温和,笑脸应对,把站在一旁的老头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干瞪眼。 王宗景定了定神,走上两步,向那青衣女子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不,前辈, 请问你刚才在山上时,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姑娘,约摸只有十岁出头,她死了娘亲,是 刚刚上山的。" 那青衣女子怔了一下,眉头微皱,思索片刻,摇头道:"没有啊,刚才那山 上乱葬岗中,并未有活人在。" 王宗景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 夜色已深,乌云如幕,远处高大的庐阳城城墙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影 子,耸立在黑暗之中。 这座无名的小山冈下,那老头和野狗道人以及后来出现的青衣女子,都站在 山脚下等待着什么,三人中看上去只有野狗道人似乎稍微性急些,不时转头向那 座小山冈看上几眼,至于老头与青衣女子,则都耐性十足,面不改色地低声说着 话,静静地等待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小山冈上人影一闪,王宗景面带几分疑惑与失望,慢慢走 了下来。 那老头微微一笑,道:"怎样,可找到了?" 王宗景默默摇头,迟疑了一下,道:"活人是没见到,但若说是出了意外被阴灵 所害,我找遍了整座山头也没找到她的尸身,怎么…怎么会就这样不见了呢?" 那女子与老者对视了一眼,老头微微摇了摇头,青衣女子皱了一下秀气的 眉,似乎有些不情愿,但终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候倒是一开始就没怎么说 话的野狗道人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小子,你和那小姑娘是什么关系?我看你也 不像是她的亲戚。" 王宗景张口想说什么,忽然又闭上了嘴,发现自己还真的说不上与苏小怜有什 么关系,非朋非友,非亲非故,除了知晓她的名字外,他对这个命苦的小女孩几乎 就是一无所知了。愕然中带着几分茫然,他苦笑了一声,道:"萍水相逢而已。" "嗯?"那青衣女子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想不到小哥你倒是个好 心人。" 王宗景讪笑两声,目光不期然落到那灭灵塔上。此刻这件法宝已经被站在青 衣女子身旁的野狗道人珍而重之地捧在手中了,显然是野狗道人殷勤效劳,抢着 干这苦力活。仿佛是突然间心中一动,想到了某事,王宗景的脸色一下子有些难 看起来,犹豫片刻后向那青衣女子道:"前辈…" 那青衣女子摆了摆手,没好气地截断他的话:"别叫我前辈啦,没准把我喊老 了。我叫小环,这位道长道号是‘野狗’,那位是我爷爷,名叫周一仙,你直接叫我 们名字就行了。" "嗯…小环前辈,呃不,小环姑娘,请教你一件事啊,你刚才在乱葬岗上用 这灭灵塔收了青面鬼外,还灭杀了不少妖灵鬼魂,我听说人死为鬼,鬼亦有几分灵 智,不知…" "你错了。"小环摇了摇头,截断了他的话,道,"那是世人一叶障目,不 晓得鬼道真情。人死有灵或为鬼,然而十之八九只在最初很短的时日内有些许灵 智记忆,再往后便是陷入混沌之中,茫茫然不知所以。这世间鬼物有灵智者不外 乎三事:其一,方死之人化为新鬼,然不过短短数日矣;其二,死时有极大执念 者,或机缘巧合成一方鬼雄,可得灵智,然此类鬼物也是极少,且在一定地界范 围内必定只有一鬼雄,如这乱葬岗上,便只有青面鬼而已,其余阴灵鬼物都是受 它控制作恶毫无灵智的傀儡罢了。" 王宗景听得这闻所未闻的奇事,只觉得大开眼界,忍不住追问道:"那 ------------ 第三 种呢?\" 小环微微一笑,道:"第三种吗,那就更少见了,却是天地之间有几种极珍罕的 神物法宝,能够摄魂定魄,将死去之人的魂魄聚拢不散,如此或许还有几分希望。只 是此种异事,太过玄奥缥缈,就算偶然而成,也有违天道,对活人也好,对死之人也 罢,都未必是好事…" 话说到后来,小环的面色渐渐凝重,目光也有些飘忽,不知是否想起了某些 事,声音渐渐变小,面上带了几分默然怀念。 旁边,周一仙与野狗道人同时眉头一皱。 王宗景却是没听得太明白,不过这些也不是他想问的重点,当下咳嗽了一 声,道:"那刚才你施法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这山头上有一二新鬼…" 小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摇头微笑道:"没有的, 你且放心。其实以我看,你那位萍水相逢的小姑娘多半是不在这山上了,或许是 被人救走了。" 王宗景呆立半晌,到最后只得接受了这个听起来不算太靠谱的解释。他与苏 小怜素不相识,今日不过是萍水相逢,江湖偶遇,自然也不可能多出什么莫名其 妙的感觉来。反正就这样吧,在心里有个交代也就是了,当下他长出了一口气, 谢过小环等人,准备辞别继续北上。 那边周一仙与小环对这身材强壮的少年的印象倒是不坏,分别之际,周一仙 还与王宗景多说笑了几句,从他口中王宗景得知,他们似乎还有南下之意,便开 口提醒他们道:"你们往南走的话,可要小心,那里靠近十万大山,这些年来经 常有凶恶的妖兽从山里流窜出来伤人。" 小环微微一笑,道:"不妨事的,我们有一个很厉害的保镖呢。"说着,她 对着野狗道人笑了一下,野狗道人闷哼一声,挺胸收肚,作威猛凶恶状。 周一仙对野狗道人翻了个白眼,顺口问道:"你这又是要去哪儿?" "青云山。" "嗯?"那边的三个人,忽然几乎是同时开口,带了几分诧异的声音。 片刻之后,他们的脸上仿佛都有几分奇异而说不清的表情,周一仙与野狗且 不说了,小环姑娘的脸上,却现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惘然。过了片刻,她 轻叹了一声,幽幽地道:"你,也是去参加青云试的吗?" 王宗景点头道:"是。" 小环沉默了一会儿,秀美的脸庞上忽地涌起一丝淡淡的红晕,低声道:"如 果…如果你将来有幸,真的能入了青云门,请帮我留意找一个人,对他说,小 环依然还记得他。那个人姓张,名叫…" "嗯哼!"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声,打断了小环的话。王宗景转头看去, 却见周一仙脸色难看地站在一旁,而另一侧的野狗道人,不知为何,脸色更是黑 如锅底。 ------------ 第十五章 松林 小环沉默了下来,片刻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像是苦笑一般,几许自嘲, 几许落寞,掉头就走:"罢了,罢了,不过是我自作多情…" 夜风清凉,吹得她衣裳微动,悄然走远。 周一仙瞪了一眼王宗景,也不说话,转身跟了上去。王宗景正有些糊涂的时 候,眼前一暗,却是野狗道人欺身靠近,面目狰狞愤怒,死死盯着王宗景,也不 知道是讨厌王宗景还是厌恶另一个人,从牙缝里透出几个字来: "臭小子,别多事啊,不然老子冲上青云山宰了你,还要把你大卸八块!" 王宗景一时愕然,还没反应过来,野狗道人已经转身走了。前头的周一仙却 皱了皱眉头,一边走一边带了几分讥笑对野狗道人道:"你这货,也不过就是背 后横,真遇到那个人,在他面前时,你便 了。" "呸!"野狗道人没好气地啐了周一仙一句,冷笑道,"你也只会说风凉话,也 不想想那人是谁,你倒是告诉我,当年那姓张的手持诛仙剑时,天底下有几个人在他 面前不 的?" 周一仙呆了一下,伸手抓了抓头上的白发,半晌后苦笑道:"你这么一说, 好像还真是这样。" "哼!"野狗道人一声冷哼,然而看上去丝毫没有因为斗嘴赢了一次而有所 喜悦,相反,似乎因此心情反而更加糟糕,一路大步如飞,向着小环离去的方向 追去。 只有王宗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带着几分迷惑,低声自语道: "青云山上,一个姓张的男人…" "那是谁?" 又是一阵清凉的微风吹过带着几分湿润微寒的清晨。 远方天际的太阳渐渐探出了头,万丈光芒洒向天穹大地,照亮了人世间。平 凡的俗世中,人们闻鸡而起,炊烟袅袅,安静了一夜的树林中,清脆的鸟鸣声唧 唧喳喳开始响了起来,迎接着这新的一天。 树枝梢头,扶树远眺,远处的庐阳城沐浴在初升太阳的光辉之中,城墙披上 了一层炫目的金色华衣,它耸立在那里,沉默而安静地站着,除它之外,谁又知 道昨日在那城墙内外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呢? 名剑高楼,巍然耸立,哪怕在如此之远的郊外,王宗景也能看得清楚。他凝 望着那一座威武霸气的高楼,静静地看了片刻后,面无表情地跳下了睡了一夜的树 枝,随手扫去身上的尘土,还有些许从枝叶间滴落的晨露,拍拍屁股,转身走去。 青天之下,一人独行。 一路跋山涉水,一路风雨兼程,看尽了青山碧水,走过了繁华红尘。 这一年六月,走过了漫长的旅途,风尘仆仆的王宗景终于看到了那座巍峨雄 伟,傲立于天地苍穹间绵延万里的阔大山脉——两千年来名动天下,留下了无数 传说的青云山。 看山跑死马,从第一眼看到那座巍峨的山脉,到走近青云山,王宗景又花去 了十天时间,只是每一日在行走的路途中,看着那片憧憬中的青山缓缓变大,渐 渐靠近,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喜悦心情,让王宗景忘记了疲惫。 到了青云山这里,已是中土神州上的繁华地界,远胜于幽州边陲之地,一路 上人烟稠密,大小城池林立,城池之外的村庄、小镇亦是星罗棋布,宽大的道路 四通八达,纵横交错,若不是青云山脉实在太过巨大醒目,断然没有搞错方向的 危险,像王宗景这种第一次来到中州的人要是顺着脚下的路径行走,十有八九可 能拐到其他不知名的地方去。 不过走在这样繁华热闹的地界上,也有一个好处,那便是打听消息变得十分 容易。不消多说,青云山脉周边这好大一片地界上,几乎都是尊崇青云崇仰道教 的民众。道观随处可见,供奉的三清圣像亦是香火鼎盛,与此同时,青云门在自 己的势力范围内那绝对是树大根深,就没有人不晓得青云门的。 所以一路上,王宗景总是很轻松地就打听到了前往青云山的道路。一路前 行,六月十三日这一天,在离开了距离青云山最近的一座大城——河阳城又走了半日后,他站在青云山山脚的古道上,依稀看到了前方山麓下那一座威风凛凛、 气派宏伟的山门。 六月的青云山,已进入了夏天,艳阳高照的午后,阳光灼热地播洒下来,带 了几分刺眼,让古道显得燥热难当。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人走在路上,王宗景环 顾前后,除了远处隐约有两三个顶着烈日仍在田里干活的农夫的身影外,便再也 看不到其他人影的踪迹。 他身子强健远胜常人,哪怕这一段漫长旅途走下来,也不过是面有风尘之色而 已,这一点燥热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此刻脚下这条古道两旁生长了许多高大的 松树,连接成片,树荫诱人,他犹豫片刻,便向树林中走去,打算休息一下。 前些日子里,他在途中打听过了,这青云门五年一度的盛事——青云试,是 七月才开始的。不过若是早一日到青云的话,至少也能早一点见到自己阔别多年 的姐姐,但看看路程,就算是休息一时半会儿,天黑前到那山门也是不会有什么 问题的。 这一片松林看上去已生长多年,林中的松树大都高大茂盛,苍翠的松枝如虬 龙般曲折蜿蜒,茂密无比,挡住了头顶上那一轮烈日。王宗景走到林中,顿时觉 得一股清凉迎面而来,早先的闷热转眼消失无踪,那股微凉的林间清风吹过,似 乎身上每个毛孔都松了一口气,让人忍不住伸了一个懒腰,精神也为之一振。 他深吸了一口气,满意地点点头,转眼四顾,正想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休 息,忽听这片静谧的松林深处传来细微的流水声,夹杂在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响里,几乎听闻不见,幸好是他从十万大山原始森林中锤炼出来的聪敏听力,才 勉强捕捉到了这一丝水声。 在这闷热夏天的午后,若是有一捧清凉的泉水扑洒于面上,洗去尘土、汗 滴,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快意舒畅啊!王宗景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向松林深处 走去。 树影深深,鸟鸣幽幽,偶尔有一只松鼠从枝头跳过,抓取一枚松子,又藏身于枝叶中。水声,从细不可闻到渐渐变大,听着似一湾清泉,叮叮咚咚的滴水声 悠扬地荡漾在这片幽静的林间。踩着地上掉落的厚实枯叶,王宗景循声而去,未 几一块大石现于眼前,空气中更多了几分湿润的水汽,那泉水流淌之声也顿时大 了起来,似乎就在石头背后。 王宗景笑了一下,踏步向前,转过大石,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一片林间空 地上,一眼清泉正喷涌而出,聚成半亩左右的清澈小潭,水波荡漾,掠起一圈圈 细细的涟漪,轻轻地向周围漂去。潭水清浅,连水下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也能清晰 地看到。池潭边上,是一片绿草茵茵的小草甸,草色青青,嫩绿诱人。草甸前后 左右皆是高大的树木,树枝伸展,将照向这里的日光也遮挡了去,只留下几许阴 凉,淡淡幽意。 不过此时此刻,映入王宗景眼帘的,并不只有这一幅幽美景色。就在那青草 地上,大石的另一边,居然躺着一人一狗一猴,让他吃了一惊。 这三者之中,最醒目的当属那一只狗,它体型巨大,一眼看去几乎和小牛犊 差不多,当真是王宗景生平所见的一只最大的大狗。除此之外,此狗毛色鲜亮柔 和,通体纯黄,眼睛上方眉骨处有两团黑点,算是唯一的异色,让人一眼看去, 便会生出此狗必定不是一般土狗的感觉。 此时此刻,这只黄色大狗正侧躺于柔软的草地上,惬意地把身子埋在嫩绿的 青草丛中,闭着双眼睡着。在这只大黄狗的后腿处,倒地睡着一只灰毛猴子,它 体型比普通猴子略微大些,双目额上,还有一道细长的灰痕,除此之外,便没有 什么出奇的地方了。 同样是躺着睡觉,灰毛猴子明显不像大黄狗那样老实,它头埋在青草中,双 手却抓住了大黄狗的尾巴,有时拿捏一下,有时又伸手在自己身上这里抓抓,那 里挠挠,过一会儿还会摸摸脑袋,只是脸上的神情舒畅得很。 剩下的,便是那个人了。 这是一个尚在幼儿期的男童,约摸只有三四岁模样,虎头虎脑的,只留着 板寸短发,圆脸圆手圆脚圆肚皮,光了上身,只穿一条裤子,圆胖的小身子在一 旁大黄狗巨大的身躯衬托之下,显得更小了。只是他年纪虽幼小,睡的姿势却是 霸气凛然,体型巨大可比妖兽般的大黄狗那软绵绵的狗肚子,被他直接拿来当作了枕头,同时四仰八叉,大开大合,占的位置比谁都大,白白胖胖的一只左脚翘 起,搭在了灰毛猴子的脑袋上,短短的小脚趾头微微蜷曲,不知是不是被猴毛弄 得有些痒。 王宗景怔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在这幽静的深林处,居然会遇到这样奇怪的小 孩、猴子和狗,也不知是这附近哪个人家的小孩,居然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玩 耍,不过这个林间池潭,确实是一个夏日避暑的好所在,或许是这小孩无意中发 现的吧。他绕开两步,走向那一处泉眼池潭,蹲下身子,伸手到水里洗了两下, 然后双手一捧,连泼了好几把水到脸上,顿时觉得一股清凉之意从面上渗透进 来,像是融进了骨子中,将残存的一丝闷热彻底驱散无踪,忍不住发出舒畅的一 声长叹,恨不得干脆跳进去好好洗个澡。 心念一动,他便有些忍耐不住,反正此地偏僻,他往日在原始森林中也是随便 惯了的。他刚要下水漱洗一番,不过就在这时,他这里的动静却是惊醒了另一边。 灰毛猴子最是警醒,几乎是在王宗景靠近水潭时便发觉有异,抬了抬头,睁开了眼 睛,随后大黄狗也是两只耳朵一竖,嘴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转头看来。 三者之中,只有那个幼稚的男童睡得踏实无比,此刻仍然呼呼大睡,头枕狗 腹,脚架猴头,大大咧咧,带着几分可笑可爱的嚣张睡着。灰毛猴子抓住男童的 脚,移动了一下,把他的脚放到了旁边的草地上,然后坐起身子,向王宗景这里 看了看,似乎有些好奇,并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王宗景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住了没有下水,不过仍然干脆利落地脱了上衣, 露出一身强健的筋肉,只是身前背后颇多伤痕,有些更在致命处,伤痕横亘在身躯 上,令人触目惊心。王宗景以衣浸水,先把衣沉于水中,再拿起擦拭身子,水珠哗 啦啦四处飞溅,清凉无比。 这里一阵折腾,声音传了过去,终于把那小男孩给吵醒了,他圆圆的脑袋转 了转,嘴巴里吧唧吧唧几声,不晓得是口渴还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东西,张开口打 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慢慢睁开了眼睛。 似乎是还没睡醒,小男孩的目光看着有些呆滞,不过很快便恢复了灵动,他 左右看了看,在王宗景身上也停留了片刻,却没说什么,只是眼中流露出几分好 奇,特别是当他看到王宗景那一身伤痕时,眼睛瞪大了一些。 懒洋洋坐了起来,小男孩发了一会儿呆,在他身后,大黄狗也爬了起来,用 脑袋在男孩的背上蹭了好几下,看着很亲热的样子。小男孩咧嘴笑了笑,伸出胖 乎乎的小手,抓住比他脑袋大得多的狗头脖颈,一阵乱揉,然后跳起来一溜小跑 到了水潭边上,看了王宗景一眼,便俯下身子直接在那泉眼中喝水。 王宗景手势顿了一下,看了看那小孩,一时有些赧然,也没好意思再用这水 洗身子,好在也洗得差不多了,自己又在下游,想来问题不大,便拧干了衣服站 起身来,转头看看周围,最后还是走到那块大石头边,将衣服搭在上头,让林风 吹着,想必不用多久便能阴干了。 大黄狗爬了起来,身旁的灰毛猴子身手敏捷,一个跳跃跳到了黄狗的背上, 稳如泰山一般蹲坐着,抓耳挠腮,不时低头在大黄狗鲜亮的黄毛中翻找几下。大 黄狗转头看了看四周,这一站起来,更见其身躯巨大,直有半人多高,简直是有 些吓人了。不过看上去这大狗倒不算凶恶,片刻后大狗向仍在池潭边上的小男孩 走了过去,在王宗景有些好奇的目光的注视下,这一次它仍然还是拿头去轻轻蹭 小男孩的脚。 "吱吱吱吱…"狗背上的灰毛猴子叫了两声。 小男孩转过头来,把黄狗的大头推开,结果大黄狗似乎有所渴求,不屈不挠地 又蹭了过去,看那模样,倒有几分死皮赖脸的怪样。小男孩推开了三四次,大黄狗 都坚持不懈地继续蹭他,同时舌头微吐,狗尾巴摇个不停,一副讨好的模样。 王宗景看着古怪,又有些好笑,同时注意到小男孩身上还背了一个小袋子, 红绳为带斜背在身上,袋身半旧,那布料看着有些泛蓝,有些淡金色的光芒隐隐 透出,不细看与普通的布袋也没什么两样。大概是刚才睡觉时压在了身下,所以 他一时没有看到。从王宗景这里看去,布袋微鼓,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而那 只大黄狗的目光不时地掠过这个布袋,似乎对其非常感兴趣。 "汪汪汪,汪汪。"大黄狗叫唤了两声。 小男孩没好气地转过身来,嘴里低声嘟囔了两句,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抓过背在身后的小布袋,把胖乎乎的小手伸进去,摸索了一阵,片刻之后拿出来 时,手上居然已经多了一块热乎乎、香喷喷的肉骨头。 大黄狗瞬间激动起来,尾巴摇得更欢了。小男孩却没有给它,看了看手中的肉骨头,倒是先放到自己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肉下来。大黄狗呆了一下,"呜 呜"悲鸣两声,绕着小男孩转着圈,脑袋不停地蹭着他,眼睛只盯着那一大块肉 骨头。 王宗景看着这幅情景,先是失笑摇头,然而片刻之后,忽地脸上笑意一僵, 眼中透出几分惊疑之色。那小男孩身上背着的小布袋也就手掌大小,按理说根本 装不下这么一大块肉骨头啊,并且岂有装在布袋中许久拿出仍是热腾腾的道理, 这是怎么回事? 小男孩咬了两口肉,随手一伸,把肉骨头递到大黄狗面前,嘴里含含糊糊地 道:"大黄,只能咬一口哦。" 大黄狗双眼大亮,登时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声咬了下去,差点把小男孩的 手给吞到嘴里。那小男孩却依然紧紧抓着肉骨头,翻了个白眼,左手一拍狗头, 恼怒道:"一口,一口!" 大黄狗咬了好大一口,这才悻悻然松口,趴在地上开始咀嚼起来。小男孩 干脆也坐在它的旁边,背靠着它,抓着肉骨头啃着,咬上几口,就递到大黄狗嘴 边,让它也咬上一口,这样你一口我一口,没几个回合,偌大一块肉骨头便没剩 几根肉丝了。 小男孩看了一眼手中的骨头,随手一扔,大黄狗身形如电,嗖的一声蹿了 出去,让原本坐在狗背上的灰毛猴子差点跌下去。大黄狗将丢在半空的肉骨头叼 住,然后慢慢跑了回来,依旧趴在小男孩的身边。它将肉骨头放在自己的跟前, 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将其视若珍宝,用舌头不停地舔着。 小男孩走到池潭边洗了洗手,又随意抹了一把脸,转身过来的时候,原先有 些油腻的脸上顿时又恢复成了一副粉雕玉琢白胖可爱的模样,胖嘟嘟的笑脸,叫 人真想上去捏两下、拧两下。 王宗景站在大石头边,目光在小男孩腰间那个不起眼的布袋上看了一会儿, 又看了看旁边绝对与众不同的猴和狗,迟疑了一下,正想是不是开口问问的时 候,却见那小男孩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 "喂,你是谁啊?"说完顿了一下,眼睛眨了眨,又问道,"你是不是要去青云 山啊?" 王宗景点了点头,心想,看来这小孩应该是住在这附近人家的孩子。看着他 小小年纪挺可爱的模样,他心中颇有几分喜欢,便笑着道:"这地方如此偏僻, 说不定有什么野兽出没,你一个小孩子家,以后还是别一个人跑过来了,不然出 了意外怎么办?" 那小男孩撇了撇嘴,道:"我才不怕呢。" 王宗景失笑,摇头不语,在大石头边随意坐了下来。那小男孩也走了过来, 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看着似乎对他那满身伤痕很感兴趣,道:"你身上怎么这么 多伤疤?" 王宗景低头看了看身上,道:"被妖兽抓的呗。" "啊,妖兽!"不说这个还好,一听"妖兽"两个字,这小男孩顿时双眼一 亮,凑了过来,一脸好奇地问,"你见过妖兽吗?" "见过啊。"王宗景耸了耸肩,心想,这前三年里,我等于是和整座森林里 无数的妖兽一起活过来的。 "妖兽是什么样子的,你跟我说说好不好?"那小男孩更加兴奋了,搓了搓 手,喜笑颜开道,"我从小就被关在家里,从没见过妖兽。" 王宗景怔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也就是生在中州太平盛世的小孩子,从未 见过妖兽之患,换了那幽州边陲之地,"妖兽"二字却是可止小儿夜啼的可怕事 物。妖兽之患,若非生于长于幽州之地,抑或是去过幽州的人,是很难想象得到 那种将所有人都困于城池之中的险恶的。 不过面对这样一个天真好奇的孩子,王宗景不想说什么败兴的话,毕竟他心 里还是有些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小男孩,当下便回想了一下,挑了那座原始森林 里几种妖兽给小男孩说了说。 交谈之中,他顺便问了问这小男孩的来历,得知小男孩名叫"小鼎",这一 猴一狗都是他家里养的。问到他家在何方时,小鼎顺手指了指青云山的方向,看 来他果然是住在这附近人家的孩子。 这一会儿听下来,小鼎显然是大长见识,对王宗景口中所说的那些凶恶可怕 的妖兽非但没有丝毫畏惧之意,反而越听越兴奋,不住伸手比划着,细细询问, 甚至详细到那种妖兽有多高多大,那种妖兽有几个爪子,爪子又有多长,抑或是那种妖兽的吼叫声是什么样子,等等等等,把王宗景搞得头有些大起来。 末了,小鼎往王宗景身边的草地上一屁股坐下,面上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 道:"原来南边十万大山里面,居然有这么多厉害的妖兽啊。"说到此处,他忽 然眉头一皱,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对着跟在后面的大黄狗与灰毛猴子道: "大黄、小灰,咱们山上的灵尊算不算妖兽啊?我看它长得古里古怪的,凶 得很,好多人都怕它,它肯定也是妖兽吧?" 大黄狗没反应,注意力仍在面前的肉骨头上,倒是被叫作"小灰"的灰毛猴子 抓了抓脑袋,看来动脑筋想了想,然后"吱吱吱吱"地叫嚷了一通,连连点头。 小鼎顿时得意起来,道:"我就说嘛,灵尊肯定不是好的,娘也真是的,每 次路过碧水寒潭边,都要我对着它行礼。回头咱们偷偷去把它给收拾了。" 小灰正在翻弄大黄皮毛的手忽然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头来,面色古怪 地盯着小鼎看了一眼。 ------------ 第十六章 数数 王宗景也没太搞清楚状况,心里正想着小鼎嘴上说的灵尊又是什么东西,也许是他们家养了另外一只宠物,听起来个头还不小,他看看趴在地上的大黄,心想莫非是比这只狗还要大的一只猪么… 那果然是古里古怪,想必也是凶得很的。 小鼎却是全然没注意灰毛猴子的表情,转过头看着王宗景笑嘻嘻地道:“你再说点嘛,多给我说几个妖兽好不,呃,你叫什么,我都忘了问你了?” 王宗景笑了笑,看着这么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坐在自己身边,还光着上身,想起这林间阴凉便有些担心,笑道:“我叫王宗景,你叫我王大哥就好了。这里凉,你没带衣服来穿吗?小心着凉了。” 小鼎满不在乎地摇摇头,道:“没事,我不怕冷。”说着又凑到王宗景的身边,满脸渴望地道:“说嘛,说嘛。” 说着,他眼角余光又看到王宗景身上累累伤疤,忽地想到什么,道:“啊,你说这些伤疤都是被妖兽抓的,那你是不是跟妖兽打过架啊?” “打架?”尽管知道这不过是无知小儿的话语,但是王宗景还是一阵无语,脑海中浮现出那三年在十万大山原始森林中挣扎求生的经历,不知为何,尽管是自己已经经历过的往事,但是回忆起某些惊心动魄生死关头的画面,他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连眼角也微微抽搐了一下。 那哪里是什么打架能够形容的,那分明是最原始最野蛮的厮杀搏斗,为了活命,能够想到的最凶恶最恶毒最阴狠的手段,每一只妖兽与他,都一样毫不客气地用了出来。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转头看了看小鼎那张天真可爱的脸庞,抿了抿嘴,然后微微一笑,脸上神情柔和下来,微笑道:“是啊,是我在跟妖兽打架中受的伤。” “厉害!”小鼎一拍手,赞叹道,脸上流露出钦佩之色,看来对王宗景这份经历十分敬仰,王宗景笑着摇了摇头,又抬头看看天色,这絮絮叨叨好一会,站起身拿起晒在石头上的衣服,果然已经大部分阴干,剩下少许仍有些湿意的地方,他也不在乎,就这么往身上一套穿了上去,然后对小鼎道: “好了,我要继续上路了,你也记得早点回家罢。” 小鼎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没事,我跟你一起走好了,正好顺路。” 说着掉头对后面喊了一声,道:“大黄,小灰,走啦我们回家了。” 一猴一狗同时抬起头来,片刻后大黄狗懒洋洋地站起,小灰则还是坐在狗背上,跟着前头小鼎的身影,一路离开了这处泉眼池潭。 从松林走回大道的这段路上,小鼎又缠着王宗景说了好几种妖兽,只听得是两眼放光,让王宗景都有些无语,怎么会有这么喜欢妖兽的孩子呢? 小鼎听到后面,特别是对一种名叫被王宗景自己胡乱取名叫做“暴龙兽”的妖兽尤其感兴趣,追问个不停,甚至还问王宗景是否与这种身材巨大堪比小山,性情残暴堪称那片森林之王的妖兽“打过架”? 王宗景站在古道之上,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虽然能够在那片森林中生存下来,也能和一些凶猛妖兽相抗衡,但是暴龙兽绝对是远胜过普通妖兽的可怕存在,哪怕自己经过金花古蟒蛇血淬炼过的强健身躯,也未必能当得下那可怖妖兽的一咬之力。事实上在那片森林里,还是有些极其可怕的妖兽存在的,王宗景也是一直小心翼翼地躲开它们,否则也未必就能活到今天。 或许,也只有像林惊羽前辈那样修道之士,有惊天动地的大神通后,才能降服那等可怕的妖兽罢。 他抬头远眺,那一片雄伟的青山,就在前方,高耸入云,如擎天巨柱一般,傲视人间。 日头向西,阳光缓和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炎热,王宗景和小鼎顺着古道向青云山走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同时大部分注意力,已经放在了那片雄伟山势间。 随着两人渐渐接近青云山,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王宗景放眼看去,见其中也不乏有风尘仆仆的远行之人,面上带着兴奋喜悦,眼睛只盯着青云高山,有的人嘴里还低声自言自语,念念有词地大步前行。 天穹高远,青天无垠,蔚蓝的天际澄澈的有种透明的感觉,巍峨高山拔地而起,连绵起伏,依稀已看到满山青翠,古木成林。白云如纱,细柔如丝带般盘旋于半山之际,将那高处山峰遮挡大部,只隐约露出巨大无比的山峰轮廓,直插入天。 鹤鸣声声,瑞气蒸腾,无数庄严殿宇、亭台楼阁,都在山间烟霞间半隐半现出来,便是仙家之境,修真福地。 走了好一会儿,王宗景发现小鼎带着大黄小灰居然还跟在身边,丝毫没有离去的迹象,不由得诧异道:“你不是住在这附近吗,怎么还不回家,这都快到青云山山门了?” 小鼎摆了摆手,一指青云山,道:“我家住山上呢。” 王宗景吃了一惊,忍不住上下再次打量了这小鬼一番,愕然道:“你是青云门里的人啊?” 小鼎想了一下,道:“是吧。”顿了顿,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露出几分了然于胸的笑意,问道:“王大哥,你莫非也是想参加青云试的?” 王宗景对着这么个小男孩,自然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爽快地点了点头,随口问他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鼎有些得意,笑道:“我当然知道了,最近这些日子里来了好多人,都是要参加青云试的。” 王宗景心头一跳,忍不住追问道:“来参加青云试的人很多么,大概有多少来着?” 小鼎愣了一下,嘴里发出“唔”的一声,想了想,伸出右手展开白白胖胖五个小指头,看了看,又伸出左手,展开了胖胖白白五个小指头,目光停留片刻,似乎还没解决。他皱起了眉头,嘴里发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嘟嚷声,把两只手一起翻了过来,好像十个手指不够用了,随即他忽然抬头,对着旁边叫道:“小灰,把手举起来。” 灰毛猴子瞪眼挠头,不过尾巴摆动两下后,还是很听话地双手猛地高举过顶,像两根竹竿似的。小鼎看了看猴子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小手,眉头还是皱着,嘟起了嘴,又叫道:“小灰,把脚举起来。” 灰毛猴子顿时傻眼了,“吱吱吱吱”叫了几声,又想了一下,把屁股在大黄背上坐踏实了,两只脚颤巍巍也抬了起来,看起来滑稽的很。 王宗景在一旁看的险些笑出声来,正想说话,只见小鼎面上神情倒有些急切了,看来还没算出结果,一指那只大黄狗,道:“大黄,把手举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 大黄真是听话,听到小主人一声令下,一点犹豫都不带的,顿时“呼”的一声人立而起,后腿支撑身子,两只前腿居然就像人一样伸了出来。那巨大的身躯突然起来,甚至比王宗景还要高上不少,哪里还像是一只狗,说是狗熊倒没差的。 “嘭!”,几乎是在同时,众人只听旁边一声闷响,随后传来“吱吱吱吱”乱叫声,却是大黄站了起来,小灰本来是高举着双手双脚保持着古怪姿势了,这下却哪里还能保持平衡,登时就从狗背上摔了下去,吧唧一声掉到了地上。 小鼎抓了抓自己滚圆的脑壳,也没去管旁边哼哼唧唧的猴子,干脆就只看自己手掌,然后把十根小手指看一遍,翻过来,又看一遍,再翻过来,看一次,翻一遍,看一次,又翻一遍… 看看翻翻,翻翻看看,一遍两遍三四遍,五遍六遍七八遍,翻翻翻翻翻翻翻….. 王宗景差点被他那小手翻得眼都花了,脑门出汗,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小手,苦笑道:“这到底有多少人啊?” “好多好多的。”小鼎看来也挺委屈。 王宗景点了点头,面色沉痛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了,你不用翻了,呃不对,你不用数了…” 正说话间,忽地在二人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呜呜”的尖啸声,王宗景抬头看去,只见数道乌光飞驰而来,飞越过自己头顶之后,很快又减缓了速度,光芒摇曳晃动,随后散去,落在自己与小鼎身前约莫数丈开外之地,现出五六个身影来。 这些人中有老有少,领头的看模样是两个老头,还有一个中年男子,除此之外,人群中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英俊,女的也生的颇美,看去脸型有几分相似,倒像是兄妹。 王宗景看他们神色之间,也有几分疲惫之色,像是也赶了不短的一段路程,心中便是一动,暗想这该不会也是来参加青云试的人物吧?他自己犹记得当日明阳道人曾经对他简单说过青云试的情况,知道如今青云试名气日益壮大,天下间不少名门世家都有意将自己子弟送入青云,一来子孙有个前程,而来家族也能交好青云,万一有事,或许便是靠山。 这几人能够驭剑飞行,就算不是那两个年轻男女所为,想必也一定是出身于某个修真世家了,王宗景看着心里隐隐有些发虚,同时不知怎么,他目光掠过那边人群时,却忽然觉得其中某个人有些眼熟。 是那个年轻的男子,他很快锁定了那个人的面孔,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或许是自己认错了吧。 王宗景心里有些疑惑,有些出神。在他旁边的小鼎看来倒是见多识广,对这驭剑飞行落于面前,于世俗凡人看来犹如神仙一般的形迹丝毫不动声色,只看了两眼,便扯了扯王宗景衣衫继续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那边人群之中,那位少女抬头眺望远处青山,轻声道:“这就是青云山啊。” 在她旁边,那年轻男子则是微微皱起眉头,转头对其中一位老头道:“三叔,此处分明离青云山门还有一段距离,怎么不飞过去?” 被他叫做三叔的老者摇了摇头,但面色和蔼,道:“文康,此处不比家中了,青云门名动天下,乃是神州浩土修真界中一大巨擎,咱们若是直飞山门,未免有些不敬。” 那叫做文康的年轻男子有些愕然,面上还有一丝不服气的神色,道:“就算咱们名剑楼苏家的名声比不上青云门,但也不用敬畏青云门到这种地步罢?” 名剑楼,苏家! 走在古道另一侧的王宗景眼中精光一闪,像是某处记忆瞬间点亮,转头看去,果然这一次仔细看了一眼后,便认出这年轻男子正是当日自己在庐阳城中见过的那位苏家五少爷,连带着,那一个孤苦伶仃、神秘失踪的小女孩苏小怜的身影,也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皱了皱眉,深吸了一口气,掉转过头来,继续走自己的路,但是那边苏家的几个人也开始向青云山门走去,同时那苏家三叔的话语声也传了过来:“文康,你要记住,我们庐阳苏家在幽州境内,那自然是响当当的名号,不用看别人的面子,但到了中州地界,特别是青云山这里,便不算什么了。否则的话,家主何必又要将你和六晓姐一并送过来参加青云试?” 那边说话的声音不算太大,但是王宗景耳目异于常人,还是大致都听得清楚,此刻他心中忽然一动,却是想到一事,在幽州那边,青云门分明是暗中襄助龙湖王家的,但是此番庐阳苏家这老牌势力突然趁着五年一度的青云试机会,将门下子弟送到青云山来,或许其中除了争取拜入青云山门外,还有其他深意。 苏文康这个时候看起来倒是没了当日在庐阳城中所见到的那股戾气,被长辈教诲之后,点头答应一声,也老老实实向前走路而行,倒是在他旁边的那位苏家六晓姐看了一会青云山雄伟山势后,目光落到前头,登时眼前一亮,紧走两步,笑道:“啊,你们看,那只狗好大的个头。” 苏文康也跟了过来,看了一眼之后也是笑道:“还真是,这么大的黄狗真是少见,清妹,你想要不,若是想要我帮你向他们买下来可好?” 王宗景转头向小鼎看了一眼,只见小男孩哼了一声,显然算不上有多开心,不过也没任性发作就是了。 那位苏家六晓姐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笑道:“算了,眼下正事还没办呢,再说了,万一真能拜入青云门下,修习道法还来不及,整天身边带着一只大黄狗,那也不像话啊。” 旁边站着另一位苏家老人点了点头,道:“六晓姐所言极是。” 前头的小鼎歪了歪嘴,又是一声冷哼,随口叫道:“大黄,过来。” 大黄狗“汪汪”两声跑到他的身边,用脑袋蹭了他小身子两下,小鼎抓着大黄的脖颈,一个翻身自己也爬到了狗背上,跨坐着叫了一声,道:“快点走,烦死了。” 大黄汪的一声,大步向前跑去,小灰则是趴坐在小鼎身后,四处张望着。 王宗景摇头失笑,这小孩子还真是丝毫都不会掩饰自己的感觉,当下也没叫他,就这么随意走去。此处距离青云山门不算太远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王宗景和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名剑楼苏家诸人,便已经走到了青云山山门之下。 千年名门,便在眼前。 本来在王宗景心目中,也曾经猜想过这青云山门会是怎样,也许奢华无比,也许气势非凡,或是宫殿楼宇,或是高墙大门,然而走到眼前,他却发现自己的猜测完全错了。 青云山门,远不是他所猜测的那样,既不奢华也非楼宇门栏,巍峨屹立的高山之下,赫然树立着一块五十余丈之高巨石,巨石一面如刀削剑劈一般,竟是被生生劈出了光滑平整犹如镜面般的一块石面,上面龙飞凤舞,也不知是用何等兵刃凿刻上两个大字: 青云! 这两个字苍劲有力,笔走龙蛇,直似要冲破石面破空而去,又似天龙巨兽,傲视人间,自有股桀骜不群之气,登时便将青云门这千年名门的气度气势,衬托得淋淋尽致,让人心生到此处当有渺小之感。 巨石雄立于山前,两侧皆有山道,此刻山门之前聚集了许多人,其中有不少是身着青云道袍的青云门弟子,守在山门之前,忙碌的不可开交。 王宗景甫到此地,一时也有些茫然,当初林惊羽和明阳道人也只是叫他来这里试试运气,并没有说明此刻该当如何,或许自己应该先想法子找到姐姐才对罢?他正在这里想着,忽然只听前头一声叫唤,却是小鼎的声音,道:“王大哥,过来过来。” 王宗景抬头一看,只见小鼎仍然骑在大黄背上,正站在那块巨石底下,对着自己招手呢。 一片陌生中,见到一个熟人总是有几分亲切,王宗景笑着走过去,道:“你怎么还在这呢?” 小鼎咧嘴一笑,道:“我想你是一个人来的,怕是有些事不晓得,就等你喽。你想参加青云试,就要去那边了。”说着手一指,王宗景顺着看去,却是山门前人群积聚最多的地方,看着约莫有大几十人,正围成一圈,不过并不如何喧闹,秩序井然的样子。 “那边是专门收录青云试弟子的地方,首先要有人查过你的资质根骨,还有你身世清白,呃对了,你在青云门中有认识的人不?” 王宗景一怔,道:“怎么了?” 小鼎笑嘻嘻地道:“如果有认识的人帮你保荐一下,你就不用在那边白白等待了,只要有些基本的天资根骨,便能进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